难忘六月田
“一月穷,二月空,三月铲太公,四月踩湴瓮,五月包裹粽,六月腰骨痛……”我手里捧着一本《阳江童谣》,念着这首童谣,故乡六月田“双抢”的情景便浮现在我眼前。
六月田,在别的地方也叫“双抢”。即在盛夏时节抢收庄稼和抢种庄稼。收割水稻、晒谷、犁田、耙田、插秧等众多的农活,要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完成,可想而知农民是多么的辛苦。
小时候,每到六月,父亲总会把禾镰磨得亮锃锃,把犁、耙、禾钗、风柜(扇车)、石碌(石磙子)等修理好,整整齐齐地放到泥砖砌成的农具房里。
小暑前后,太阳把大地当作蒸笼,一天比一天地卖力,倔强的水稻虽然战胜了疯狂的稗草,却没有抵挡住太阳猛烈的攻势。它低了头,弯了腰,肌肤变得金黄,饱满的稻穗也泛起了满面金光。幸好没有遇上台风天,如果遇上台风失收了,那真是天作孽人受罪。这段时间,父亲每天都会到稻田里去巡逻一下,草帽下被晒得黝黑的不只是手和脚,还有那张饱经风雨的脸。他嚼着饱满的谷粒,嘴里溢出甜甜的、雪白的米浆,紧皱的眉头顿时笑得像弯腰的稻穗,双眼里充盈了丰收的希望。
夏收开始了,母亲四点多钟就起床煲粥,炒点瓜咸、蒸点豆豉榄角作菜。她把姐姐和我从睡梦中叫醒,全家人匆忙地吃完早餐,五点多钟就出发去割禾了。父亲推着双轮手推车,上面放着禾镰、竹担、扁担、雨伞、薄膜胶衣等,当然还有我们要吃的粥和开水。我们踏着田基上青草的露珠,拨开一张张蜘蛛网,打着呵欠,向着自家的稻田里进发。薄雾如轻纱,路边的树变得婀娜妙曼,晨风送爽,沁人清凉。看着起伏灵动的稻浪,当过兵的父亲带头唱起了《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全家人的歌声在田野里回荡,前进的脚步顿时轻松了许多。
割禾是项体力活,我和父亲戴着草帽,母亲和姐姐则喜欢戴着尖顶的越南帽,她们还戴上花布做的手袖,既能防晒也防禾苗割伤手或弄痒手臂。我光着脚,挥舞着亮锃锃的禾镰冲进稻田,有点像《木兰诗》里小弟“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势。很快,我放倒了一大片禾苗,一大捧一大捧地把它们整齐地码到担禾的竹担当中,放满一担又另起一担。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对我说:“慢点割,长命工夫长命做!”我笑嘻嘻地答应了,略为休息一下接着又挥动起禾镰。田野里,彼起此伏地响起了“唰唰”的割禾声。突然,我觉得双脚痒痒的,把脚从田泥里拔出一看,只见两条拇指粗,滑溜溜,粘粘的蚂蟥像饥饿的小孩张开三角嘴在我的脚上拼命地吸吮着鲜血。我心想:自己都这么瘦了,也没吃过几次饱饭的,你们这些恶心的东西却把我当作美食!我顿时火冒三丈,伸出中指用力弹了几下,蚂蟥就掉到田基上。这些家伙命长着呢,我把它们的肠肚翻过来放在烈日下曝晒,只有这样它们才会真的死翘翘,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解气。
渐渐地,日正中天了,热浪一波波地袭来,汗水把我的衣服弄湿了一遍又一遍。汗水从额头往下流,经过双眼,双眼被汗水腌得又痛又痒,还带着苦涩的味道。这时的我深切体会到李绅“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诗句的意境,感叹农民生活的艰辛。没办法,我只好移步到溪边,用毛巾擦干净汗水,洗把脸,短暂休息一下后,又加入到割禾的队伍当中。
午饭是在田边一棵苦楝树下进行的,大半天的劳作,什么山珍海味也比不上一碗白粥好入喉,就算是没有菜也觉得舒心。
简单地填饱肚子,一家人继续到田间割禾。在割禾的时候,偶尔会捉到禾虾或捡到田揼鸡蛋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经过一天的劳作,稻田变成了一个个禾头桩,父亲挑着一担担的稻穗放到手推车上,我们收拾农具回家去。
吃完晚饭,我就跟着父亲到地堂(晒谷场)去碌禾(牵牛用石磙子脱谷)。父亲牵来大水牛,架好牛轭,套上牛篓(牛嘴罩),他左手牵着牛索,右手拿着细竹棍,“嘿!”的一声,打在牛脚上,水牛就拉着笨重的石碌(石磙子)在铺满稻穗的地堂上转着圈圈,不时地传出石碌与木架摩擦的“吱呀”声。这种原始的劳作画面,在打禾机和收割机相继出现后,就基本绝迹了。
俗话说,人有三急。牛也不例外!碌禾过程中最令人难堪的就是牛拉屎尿。牛拉尿时来得急就用盆接,我每次接牛尿时都会被它溅得一身骚,来不急只好任它流下来。至于牛拉屎,来得急就用粪箕接,来不急就用稻草接,父亲努着嘴,双手捧着一大堆又臊又臭的牛屎,用力往地堂边一扔,又继续碌禾了。碌禾的过程中还要不停地用禾杈擞场、翻场,直至碾压到谷粒都从稻草中脱落下来才可以起场。
起场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用禾杈把稻草掀起来抛几下,抖下禾草中的谷粒,再用竹耙把禾草弄到地堂边,有些实在难脱的稻穗,我和姐姐只好用手一粒粒地脱了,禾草弄到皮肤会有点痒痒的感觉,谷粒也是两头尖的家伙,有时被戳到也是在所难免的,但对于我们农家的孩子,这点不算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父母和姐姐又去割禾了,而我则另有重任,那就是晒谷了。晒谷看起来是轻松的活,其实并不轻松,整天要坐在地堂边,隔段时间要顶着烈日,赤脚行走在滚烫的谷粒上踢谷,尽量让谷晒得均匀些。有时也要防备鸡和小鸟偷吃谷,无聊的时候,就会唱起儿时那首童谣:“麻雀仔,路边踎,阿娘晒谷你来偷,有日终归捉紧你,慢慢挦毛挂上钩。”看谷的时候,最高兴的是听到卖雪条(冰棍)的声音,热辣辣的夏天,口中含着雪条,那种快乐的感觉爽到飞起。有时也有卖凉粉的,吃起来也能消暑解渴。
看谷的时候最怕是突然下雨,我们乡下有句彦语:六月的天,细仔(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如果是“过云撒”式的小阵雨还好,用薄膜胶衣一盖就行了。如果来的是大暴雨,看到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时,我就要赶快叫人帮忙收谷了,这个时候,邻居家没有晒谷的人也会过来帮忙。地堂上谷捋声、扫把声、筲箕倒谷声,大人、小孩的叫声汇成一曲“抢雨”交响乐,比美国的大片场景还令人震撼。当乌云翻滚,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时,一包包稻谷已经集中堆在地堂的中间,底下预先放着砖块和木板垫高了,外面严严实实地盖上了几层薄膜胶衣。要是真的来不及收,被水淋了的稻谷,只好带回家里生火用锅炒了,但这些谷子出点短芽是免不了的,只是还可以用来喂禽畜,不至于浪费掉。
稻谷晒干了就要用风柜(扇车)进行筛选,父亲负责把大包的稻谷倒进风柜的漏斗里,我和姐姐则轮流搅动扇叶,饱满的谷粒“哇啦,哇啦”地流下来掉进预先放好的蛇皮袋里,瘪谷则被风吹走了,瘪谷其实也有用,可以混点好谷用来喂鹅。
交公购粮的时候,父亲用手推车推着去,而我则在后面帮忙推车。粮站的库管员拿着一根空心的铁管往包一插,谷粒就沿着管子流下来,他随便拿起几粒看了看,放嘴里一咬,撇撇嘴说:“不行!不行!谷子不够干,晒干了再来!下一个。”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又推着沉重的稻谷回去了。
把谷晒干,交完公购粮后就得着手犁田、耙田了,至于育秧,那就要更早进行了。
插秧,我们村里人叫“揼田”,这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并没有山歌所唱的“共妹插秧隔张田 ,魂魄过都妹那边;怎得变成金钮扣 ,时时扣在妹胸前。”那样诗情画意。黑瘦的父亲挑着压弯了扁担的秧苗,吃力地走在松软的田基上,一步一个脚印地来到耙好的水田边,然后我们全家人都低着头,弯着腰,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泥水,克服了水滚烫,蚂蟥多,腰酸背痛,口干舌燥,汗流夹背等困难,把一蔸一蔸的秧苗用力地插进田泥中,整个过程是向后倒退进行的,低头、弯腰、伸手是长时间的机械运动,而这一切还是在火热的太阳底下进行的,有时累得腰酸、背痛、脚抽筋,但看着成排的秧苗染绿了一大片水田,心情就会无比的舒畅,好像比韩信点兵还有成就感。这可是全家人的希望啊!不管多苦多累,大家都咬紧牙关挺着。记得邻居高度近视的成叔插秧时不小心滑落了眼镜,他俯下身子,贴着泥湴寻找,眼镜未找到,满脸却净是泥巴,惹得周边插田的乡亲们一阵大笑。从此,这件事成了大家插秧时不可多得的笑话。
如今,水稻成熟时,一亩田只需花上100多元,收割机10分钟左右就搞定,谷粒也帮你脱好入包。犁田、耙田、插秧也有专门机械,可谓方便快捷,省时省力。
我合起手中的《阳江童谣》,觉得时间如流水般的匆匆,六月田“双抢”岁月已经成为过去时了,但曾经吃苦的经历却让我感触良多,终生受益。正是因为经历了“双抢”的岁月,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工作中,我都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各种挑战,克服各种困难,对美好的明天充满信心。
新闻推荐
我市法院推广应用道路交通事故损害赔偿计算小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