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草绿

阳江日报 2018-08-08 10:10

《新 篁》 (布面油画)59cm×108cm 1980年

《野草花》(布面油画)73cm×48cm 1988年

《春天的池塘》(木板油画) 29.5cm×41cm 1993年

《黑衣女像》(布面油画) 83cm×68cm 1949年

□ 陈 卫

江南春早,莺飞草长,又是一年春草绿。苏天赐生前不忍吴江冷落,越山寂寥,翩翩有信如同候鸟,总是于每年仲春时节造访太湖,徘徊于江岸,以岁月磨砺之画笔去守候他一生为之憧憬的艺术境界——四季之美。

中华民族是一个心智早熟的群体,四季之美,可说是中国人一直魂牵梦萦的精神栖息地。早在中古时期就从节气的更替中领略到四季的内涵:春日,一阳禀气,为四季之首,在浩荡的春风里,曾寄托着儒家最真切的人生意愿。《论语》有言:“莫(暮)春者,春服即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云,咏而归。”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后世士大夫在历尽仕途艰辛和无奈后,于落花春草与冻土寒冱的相望之中,照见更多的是自己莫名的春思、春望,甚至是无端的春怨、春愁。诸如“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等等,这些在明媚春日中的低吟浅唱,显露的是中国文化细微而悠长的心迹,因而,千载之下也为寒来暑往的四时平添了丰富的人文意蕴。

同样,春天也是苏天赐笔下的一个重要主题。春天在哪里?在画室外也在画室内,细数他的《菜花》《山花》《野草》《紫薇》等静物画,哪一幅不是寥寥数笔点燃一室皆春?甚至他笔下的《黑衣女像》《蓝衣女像》《苗家女》等也无不在他明艳的色泽中影照得春意盎然。然而,对于苏天赐来说,他重要的春天文本是来自他数十年笔耕不辍的风景作品——太湖写生。对照起他和老师林风眠先生的春天画卷,会发觉他们对这个季节的诠释虽是气质相同,但还是有着微妙的区别:林风眠先生所追寻的春意无疑带有古典情怀,我们参照他所画的《西湖之春》等画作,不难从画面的平湖垂柳之中读到一丝丝的“断肠春色”,毕竟,西湖既是他艺术发祥地,也是他的伤心地。而苏天赐的太湖春色总体可说是描述宁静中的绚丽,而宁静中不乏一种生命律动的喜悦,“每到春天,我就眷念着太湖中小岛的山村……爬上山头,湖风托起云雀,满山的草木萌发着点点丝丝,灿过星辰。这是生命的闪烁,视觉的奇遇随处可得。画什么、怎么画的思索,让位于一种内心的喜悦,我要寻找的还是这种最为我所珍惜的心境。拿起画笔听命于内心,这是画者的幸福……”(苏天赐《画余偶语》)。可见,艺术家的慧心藻笔,似得湖山之助居多。他早年作为一个青年学子从漠阳江畔负笈求学至嘉陵江畔,壮年教学于西子湖畔,直到晚年在太湖湖畔的闲庭信步,平生见惯大江南北的春风桃李、秋雨梧桐的自然萌动,可见出于他笔下的季节是何等迷人的境地:春季,桃花烟雨、山光如黛、草木蓊然,一种亲切、从容的江南气息令人为之意消;夏景,火齐丹珠,绿苞翠素,绣簇锦生而映照山花绮丽之地,其色彩对比的强烈以一种刚强、深厚、灿烂的丰富特征出现在观者面前;而秋季则以明山净水为多,他刻意表现那响亮后的含蓄,单纯后的丰富,秋季的天高气爽、明朗欢快一如其深沉浓烈的情感,被有节制地一一道出,虽是笔走龙蛇,潇洒豪迈,但总的气息依然绵邈、醇厚;冬季在他的笔下又是一个意味深长而毫不颓败的心象,虽然大雪如盖、霜天雾地间只遗下垂枝枯梗,但呈现的意象依然是异常的平静和安详,溪水的潜流依然在萌动着新的生命。宋人尝论造化四时之美:春山艳冶如笑、夏山苍翠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淡如睡。而观苏天赐的画作,的确有近似的感观,只不过他在对江南四季的描绘中渗入更多的是自己深切的人生体味,我们还会在他的画作中感受到作者的情感,或欢欣、或感叹、或沉默、或鼓舞……不一而足。

从艺术发生学的角度来说,苏天赐的艺术生命发源于老师林风眠先生传承下的表现主义画风,但这又非只是一个“表现主义”可以说得清楚明了。林风眠先生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在法国确立其“调和中西”的艺术理想,而苏天赐在乃师的启迪下亦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同样朝向的艺术探索。他在磨合传统意蕴和表现主义之后,创造出一种淋漓尽致的新画风,直面他的作品,会在不经意之间产生一种迷茫:国画乎,油画乎?如从材质来看,分明是纯粹的架上油彩图语:空间、光线所带来的渗透感,笔触运行所产生的虚实感,油彩多层覆盖透叠出来的肌理效应,材料语言赋予的独特质量……其画面技法呈现出他对油画这些特殊品质的关切,其中蕴含着西方近代绘画的精神高度。而细细品味其作品透出的文化气息,我们又可以毫不费力地读到一个完全中国江南才子式的内涵:清雅灵逸中寄托着飘然脱俗,气魄浑然中不失细腻幽微,他对景物的观察把握也是完全中国式的:“而我的企图则是综合了在生活中从多视角观察所得的总和,它们贮藏在我的心底,所以我作画时要参照两个影象:一个在眼前,一个在心里,它们很不容易融合在一起。”他的这种创作方式正好让“东方的意趣”与“西方的实感”不期而遇,我们透过苏天赐的作品还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趋势:越到晚年,他笔下的劲舞和色彩越发凝练而富于象征性,邃窈幽沉中似无实景可迹,仿如天地间只剩下柯枝春发相伴着风雨老屋,其画面中俯凌突绝的迅疾锐笔和空灵鲜活的迷离渍染相影成趣,一种油画的“笔墨”意味不言而喻。苏天赐翩翩如候鸟周旋于东西文化之间进退有据,正如其所追求“东方的空灵,西方的缤纷“的艺术境界,并以其高迈的创造性在中西艺术交融的文化取向上成就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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