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韶之乐□钟祥荣
九月的北京，中国国家大剧院嘉宾云集，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专题文艺晚会《韶乐九章》演出拉开帷幕。
晚会总策划中央音乐学院叶天刚教授脸色凝重，一对粗黑的眼眉锁成一条黑杠，思绪回到了近五十年前，回到了粤北韶关。
那个年代的韶关，音乐学院刚毕业的叶天刚分配到了曲江县文工团，初见面，吴土生团长打量着眼前手提一袋行旅、头发微卷的瘦高个小伙子，笑着说：这大学生可是宝贝疙瘩呀。
文工团刚刚成立，连吴团长一起才8人，挤在一栋破旧的仓库里，吴团长爱才，外出演出，粗重活一概不让叶天刚沾身，笑着说：人家弹钢琴的手，可宝贵呢。小叶的日子过得轻松惬意，可心里总觉得缺少些东西。一年之后，团里来了大任务，市里组织国庆节粤北山歌汇演竞演活动，要求曲江选送三个节目，吴团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小叶同志。
粤北山歌？眼看演出时间将近，小叶却写不出一首自认为满意的曲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一天，吴团长拎来一双新的解放鞋，丢在小叶脚边，笑着说：穿上，我们接地气去，找找灵感。
于是，两双解放鞋瞪着两辆自行车，他俩走走停停，一个月下来，小叶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粤北民歌曲调，他发现一身灰色衣服的吴团长那双解放鞋，磨得鞋面淡白、鞋底平薄，沾了几丝泥巴。
小叶始终有个疑惑：老吴是个东北人，为何对粤北民歌特有兴趣？这些民歌能登大雅之堂吗？看着老吴黝黑的脸，小叶把问题埋在心里，回到团里后，小叶发觉自己满脑子“哥呀妹呀”腔调，先前在音乐学院里灌输的肖邦呀、贝多芬呀，不知不觉挤到另外一个角落。
市里组织汇演，曲江县选送的节目《哥妹情》《缠生缠死一辈子》《韶乐再现》以其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引起轰动，不料一个不苟言笑的大领导看完后，搁下一句刺话：曲江的节目政治导向有问题，这次汇演的主调是歌颂“抓革命促生产大跃进”，这种资产阶级情调，你们查查谁是幕后主谋。
第二天，老吴一声不吭承担了全部职责，被免去团长职务，下放到小坑林场进行思想改造，临别前，老吴交给小叶一个黑箱子，说是他珍藏多年的宝贝，叮嘱他要好好保管利用。
吴团长的箱子很厚实，有三份没完成的手稿，《韶乐溯源探考》《粤北客家民乐山歌汇编》《韶乐九章》，还有几张泛黄的相片，一张照片里老吴英姿勃发，手执快板，在为行进中的东北民主联军加油鼓劲，另外一张相片中老吴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门口，站在一排戴着八角帽的人左边，露出两排大牙。箱底压有一张手绘地图，标注了沈阳-锦州-天津-保定-长沙-衡阳-韶关行走路线图，并在锦州划了个大圈，旁边写了个“家”字，在韶关的旁边也写了“家”字。
经此一事，小叶成熟了许多，夜深人静时，他打开宝贝箱，反复研读箱里的资料，这个宝贝箱成了心灵寄托，一份承诺，一腔热情，在默默燃烧积蓄力量。
曾几何时，他独自一人来到韶石山下，感受五千年前舜帝南巡奏乐的上古之风，想象百凤来朝的景象，发誓要挖掘“韶乐”这一“中华第一乐章”蕴含的文化密码，完成吴团长的嘱托。
岁月如梭，不久，盘绕在天空的霪气逐渐疏散，小叶也成了叶叔叔、叶团长，叶团长又成了韶关文工团副团长、团长，后来因工作出色调动到了广东省文艺宣传团担任副团长，几年后，又被中央音乐学院聘任为教授。
多年来，他把那个黑色的箱子带在身边，“韶乐”始终萦绕在他头脑中，成了挥之不去，划不上句号重音符。
退休之后，西京古道上，叶教授体会到了秦朝开拓者恢弘气概，珠玑古巷里梅关古道旁，叶教授感受到了先民们家国天下的胸襟，满堂客家大围里，叶教授体验当年建筑者奋力创基业的正能量，从石塘月姐歌里，叶教授听懂了客家女人对美好生活无限向往的情愫……
叶教授走遍韶关山水，一叠曲谱整理稿不断积累增厚，他知道打开“韶乐”密码的钥匙就在眼前，主题构想日趋成熟：当年舜帝谱《韶乐》推德行、行教化，其愿景是家国天下、盛世太平，这与我们当前倡导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脉络相通，国之大气，始发于家，有国才有家，有家才有国，家国天下。
叶教授的考证走上了豁然开朗的境界，回到学院，他文如泉涌，一挥而就，《韶乐溯源探考》一文发表在国家级核心期刊上，引发音乐界关注。
在叶教授的倡导下，《韶乐九章》大型晚会进入筹备阶段，这是一台全方位重现五千年前上古乐章和展现当今盛世的大型晚会，列入了国家、省、市重点文化项目工程。
晚会如期公演，韶关元素初登国家级艺术殿堂，节目溯古颂今，气势恢弘，当最后一个音符终止时，全场掌声雷动，叶教授两行热泪流下来。
不久之后，韶关市博物馆展柜里，展示着一个黑箱子、一叠手稿，说明标签上写着：《大韶之乐》，捐赠者：吴土生、叶天刚，解说员一遍又一遍讲述两代音乐人的不平凡故事。
钟祥荣，男，1969年11月出生，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理事，2016年8月任职始兴县文联副主席，重拾文学梦，以小小说为主攻方向，在《小说选刊》《小说林》《羊城晚报》《故事会》等报刊发表小小说60多篇，有多篇小小说入选年度选本、成为中学语文考试阅读题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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