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楼上的明代铁炮见证了历史风云

广州日报 2019-04-20 01:04

镇海楼前的德国克虏伯火炮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王维宣德国克虏伯火炮上的标尺刻度英制火炮上的铭文镇海楼前的英制火炮

博物馆寻珍录

凡城必有城防。在火药发明之后,只要条件允许,有城防,总会有炮。随着技术发展和时代进步,炮越来越大,打得越来越远。这些火器,曾是士兵的生命所系;到了今天,则成了追忆往事的引子。

中国的火器大发展,应该说从宋代就开始了。元人武力开疆,军事立国,火器技术领先世界。直到明初,中国火器在世界上仍具领先水平。但明中后期之后至清代,西方火器技术大突破,中国却不仅原地踏步,甚至有倒退之嫌,因此开始大量引进、仿制西洋火器。它们在历次战争中,发挥了显著的作用。

广州的副研究馆员陈鸿钧是广东金石方面的专家。因工作之便,他常到镇海楼前露天摆放的那批明清老铁炮堆里去转悠,有时量量尺寸,有时拍拍照片。这些记录了广州城防历史的大炮,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宝贝。

文、图(除署名外)/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卜松竹

今天博物馆的馆藏

是曾经的广州城防所恃

广州博物馆所在的镇海楼,旧时是广州城北的制高点,兵家必争之地,镇海楼后的蟠龙冈,是四方炮台遗址所在。炮台始建于清顺治十年(1653年),鸦片战争时曾一度被英军占为指挥部,1841年5月30日,三元里附近103乡群众在牛栏冈大败英军,随后包围四方炮台。这里是见证抗击对外侵略的风云之地。楼前的数十门明清铁炮,是从广州各地古炮台、遗址集中而来,时间久远,大多已经锈迹斑斑。不少的炮口,都被水泥等材料封死。

这当中,有三方明代铁炮。陈鸿钧说,其中两方铸于崇祯十七年(1644年),另一方铸于南明永历四年(1650年),形体完好,制作工良,都铸有铭文。从铭文可知,前两门炮都铸于当年的农历九月。这一年的农历三月十九日,崇祯帝朱由检自缢于北京煤山。但炮上铭文仍奉明朔。铸炮的总负责人晏清,是广东布政使(大致相当于后代的省长),广西人,明室亡后,曾与广西巡抚瞿式耜一道拥立桂王朱由榔监国于肇庆。朱由榔也就是后来的永历帝。1650年1月,永历帝朱由榔闻清军已陷韶关、南雄,遂由肇庆迁于广西梧州;1月底,清兵再陷英德、清远、从化等州县,2月,进逼广州,两广总督杜永和指挥守城作战数月未果,11月2日广州城陷。

三门炮中,两门崇祯年间的铁炮炮身长约260厘米,口径约为10厘米;南明炮炮身长191厘米、口径7厘米。它们都是根据欧洲传入的火炮进行仿制的“红夷型”火炮。炮身铭文上的“钦命总督两广部院杜”就是杜永和。他原为清广东提督李成栋之副将,1648年随李成栋在广州倒戈归明。李成栋1649年于赣州殉国后,杜永和继任两广总督,驻守广州。广州城陷,杜率大小船只千余艘撤离出海。“广东总镇宫保府范”是总兵范承恩,广州城陷被俘;“督造参将萧□”是副将萧启,广州城陷被杀。

明初期到中期

火炮从领先到仿制

令人好奇的是:为什么广州的城防炮要仿制洋炮?中国自产炮和欧洲火炮的关系,究竟又是怎样呢?

众所周知,中国人发明的火药配方,通过各种渠道传往中亚、西亚、欧洲等地,引起了军事器械、技术、战法的革命性变革。但火器生产是系统性工程,对冶金、铸造等许多方面的技术要求也很高。在激烈的竞争中,许多地区的技术人员和巧手工匠,对火器的发展和改良贡献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一些经过改良的西域火器,也反向传播到中国。最早,至少可以追溯到元世祖忽必烈时期。在决定宋元50余年战争走向的襄阳之战中,元军就使用了这种火器,号称“西域回回炮”,也叫襄阳炮。明兴之后,明成祖朱棣远征交趾,获得了“神机枪炮”之法,于是在永乐八年(1410年)成立了神机营。这是世界上最早的全用火器装备的军事单位,比西班牙在16世纪初创建的欧洲最早的火炮兵,还要早一个世纪。

但到了明中叶,西洋人的火器,已经不容明军有丝毫轻慢,甚至在实战中,明军深感力不从心。于是,一场大规模的仿制活动开始了。

无论站在怎样的角度来看,促成明军启动这一重大工程的主要推手:时任广东按察使的徽州人汪鋐,和他最重要的情报官何儒,都堪称世界军事谍报史上的高手,有着同时期许多人所不具备的开放眼光。

1520年的一天,东莞县白沙巡检何儒,因“抽分”(对进口货物抽取实物税)登上了一艘葡萄牙船。在这艘船上,他无意中遇到了杨三、戴明等几位中国人。闲谈中得知,他们常居葡国,对西式造船、铸炮、火药之法很熟悉。他顺手把这份情报汇报给汪鋐。汪鋐当时正集中精力准备对付进占屯门地区(明代属广东东莞县,今指北起今深圳南山区,南至香港九龙半岛沿海大部分的范围,包括前海湾、后海湾、伶仃洋等)的葡萄牙人。自打1514年葡萄牙人侵入屯门岛佯称通商,实则刺探兼劫掠之后,他们已经赖在这里6年了,后援也在不断赶来。

1521年3月,汪鋐率军展开驱逐行动。虽然在6月包围了葡萄牙人的据点,但在对方凶猛的火力和得当的战术下大败。他果断改变战略战术,同时告诉何儒,争取搞到“佛郎机”(指葡萄牙)人的火器技术情报。

明代火炮工艺影响清代

可惜未能系统传承

明人严从简在《殊域周咨录》中写道:“(何儒)潜与杨三等通话,谕令向化,重加赏赉。彼遂乐从,约定其夜何儒密驾小船接引到岸。研审是实,遂令如式制造。”也就是说,何儒通过杨三等人,拿到了葡萄牙火器、船只制造的技术情报,开始系统装备军队。很快,仿制的“佛郎机铳”和“蜈蚣船”就大量列编。

当年秋天,整顿后的明军带着先进的武器装备,乘坐行动快捷的百桨轻舟(即仿佛郎机长技而制造的小“蜈蚣船”),破浪而来,大破葡萄牙人。葡人残存的3艘“蜈蚣船”,趁黑夜狼狈逃往满剌加方向。次年9月,葡萄牙首领别都卢率其所部准备劫掠新会县茜草湾。汪鋐迅速出击,俘虏葡萄牙船只2艘,俘虏葡兵42人,斩杀30余人,缴获数门洋炮,生擒别都卢。这两次战役是中国军队正面对抗欧洲军队取得的最早胜利,在中国军事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它们大大延缓了西方列强侵占东南沿海地区的步伐。

从现存的历史资料中可知,杨三等人后来作为技术骨干,穿行于中国南北各地,指导仿制西式火炮。可惜,西式火炮制造与使用之法,特别是铸造技术等并未系统传入,中国工匠虽能依式制作,但毕竟按图索骥,多有缺失。经过代代匠人的传承,越来越多的技术细节丢失,制炮工艺也随之低落。有研究者指出,万历(1563-1620年)以前,明代兵器生产部门的仿制工作还是比较有成效的,甚至有所创新。但万历以后,却长期徘徊不前。

陈鸿钧指出,万历末年从荷兰传入红夷大炮,“重者至三千斤,能洞裂石城,震数十里。”这些“红夷炮”仍为前装滑膛炮,口径大、管壁厚、身管长,瞄准、调整角度、移动都较传统铁炮有很大改进,是当时威力最大的火炮。尤其制造时以口径为基数,确定火炮各部位的比例数据,使得火炮制造有了科学依据,所以它们很快就取代了中国传统的铜铁炮,成为装备军队的主要重型火炮。相关的制造技术也深刻影响了清前期的火器制造业。到康熙时,火器制造的规模、质量、工艺都达到高峰。清中期后火器发展渐趋停顿,直到19世纪中叶鸦片战争前后,清政府又大量赶制火器,但结构仍沿袭祖制,性能已大大落后于西方列强所制。所以后期清政府进口了不少英国、德国的先进火炮。现在镇海楼前的德国克虏伯炮和英国阿姆斯特朗炮,都是这种环境下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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