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糍里的年味
在我的世界观里,家乡的年味是从炸油糍开始的。
我的家乡在始兴清化(司前镇和隘子镇的合称),这里是客家人聚居的弹丸之地,虽然是个“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山旮旯,却洋溢着浓浓的客家风情。这里有可爱的乡亲,熟悉的乡音,好吃的美食,令出门在外的游子时时向往。
每年的小年之后,家乡便是家家户户“油镬烧烧、油糍飘香”之时。祖母通常会选一个吉祥的日子,拿出自家生产的糯米来淘洗,然后倒进一个大缸里,用水浸泡一个晚上。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她冒着严寒早早起来,把米捞起倒进洗干净的竹筐里阴干,再把它背到村头的碓房里碓成精细的粉。
碓粉是一件极细致的活儿,不但要充足的人手,而且要花时间。每年做油糍时,父亲、母亲都要一起来帮忙,待我们兄妹几个长大也成了祖母的得力帮手。祖母负责将米倒进石臼里,父亲和母亲则手扶木扶手,单脚踩踏碓木,带动石碓上下跳动,将石臼里的糯米敲细。祖母不时用勺子搅拌一下石臼里的糯米,当米渐渐变成细粉时,她便把它们掏到筛子里筛出细粉,再将粗大的米粒放回石臼里……吱呀的木扶手声,厚实的石碓声,以及一家人的说笑声,马上使简陋破败的碓房充满了温馨。如果有画家把这一切绘下来,保证是一幅优美的乡村风情图。
迎着朝阳,父亲把碓好的糯米粉挑回家。我们兄妹几个早已馋得直流口水,嚷着要吃油糍。祖母用温柔的手抚摸我们说:“别急,一会就给你们做。”
祖母找来脸盆、簸箕,并搬来前一晚溶好的红糖水,一切准备就绪。父亲力气大,每年搓粉团的重任都是由他来担纲。只见他先把糖水浇在糯米粉上,满满搅拌,然后用力揉搓,一会儿工夫,干粉就变成了胖乎乎的粉团。他把粉团分成几份,放在板面上搓成木棍样,再用刀子切成一个个“饼子”。我们就负责捏“饼子”。
我们村是一个典型的宗族聚居的地方,邻里之间连着亲戚关系,因此相处融洽,平时互帮互助。听说我家要炸油糍,几个邻住的婶婶、姑姑们都赶过来做帮手。大家围着簸箕团团而坐,先取一个“饼子”,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围成环状团住它,右手从两面往里捏,用力要恰到好处,直到中间稍微凹陷为止,一只四周厚中间薄的成品就诞生了。我好奇地问祖母:“为什么把中间捏扁?”她说,这样做,炸油糍的时候,就不会旁边熟了中间还是生的。一屋子人边干活边拉家常,闹哄哄的,将寒冷的冬天搅得热气腾腾。
“饼子”做完了,镬里的花生油也已沸腾了,满屋子都是油的纯香。“饼子”被祖母小心捏起,轻轻放入镬中,先沉入油底再慢慢浮上来。她一边放饼子,一边手执抓篱不停地揉搓,目的是防止油糍太亲热,黏在一起。
油糍慢慢由奶白色变成鹅黄再变成金黄,一个个油光滑面,看一眼就勾起了吃的欲望。第一镬油糍是先敬神的,祖母装一盘放在灶神面前,插上香,口中念念有词。她办完仪式后,才叫我们品尝。几只早已等不及的馋猫立即狼吞虎咽起来,一口咬下去,松松软软,甜却不腻,韧而不老,满嘴油香。
油糍不光好吃,它还象征着喜庆、团圆的吉意。祖母告诉我,以前生活贫穷,物质匮乏,一年到头难以吃上好东西,油糍成了农村人最物美价廉的“小吃”。于是年终了,家家户户都会炸许多油糍,一来庆贺当年取得丰收,二来慰劳下辛苦一年的家人。油糍放在缸里用油封存起来,可以保存到来年的五六月份,成了我们小孩子最好的零食。
后来生活水平改善了,人们的饮食观念发生了改变,许多传统的风味小吃由于工序繁琐或者原料缺乏而面临失传。但在我的家乡,炸油糍这种散发着古老恒久的民俗色彩的食品还是有人家年年坚持做,只不过,碾粉这道工序机械已代替了人工。
年关愈近,心愈想家。看着家家户户都忙于准备年货,百里之外的家乡想必又是香飘山水之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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