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楼万卷皆星散 曾习经和他的藏书
□杨史辉
千年古镇棉湖,我不止一次从这里经过,今年的清明节,当我再一次路过时,特地做了一次停留,再一次走访曾习经进士第和他当年读书、藏书的“湖楼”。
曾习经的进士第位于古镇棉湖大德街和新兴街的交汇处,倘若不是当地朋友的带领,何曾会想到当年显赫的进士第竟藏于青草铺之后。走进进士第,映入眼帘的是老旧的建筑和斑驳的大门,以及随处堆积的杂物。进士第后面南侧建有一座书楼——“湖楼”,也称“湖居别筑”,是曾习经先生读书和藏书的地方。
穿过逼仄狭窄的小巷,来到当年的“湖楼”,但见大门紧闭,大门上方的名字也被贝灰覆盖,无法辨认,书楼现已无人居住,废弃不用。“湖楼”原为五间双层的传统楼房,里面原来还有一个小花园,植花种木,环境优雅,当年曾习经先生读书、藏书、校书于此,享誉一时。
曾习经,字刚父,号刚庵、蛰庵,别号蛰庵居士,这位喝榕江水长大的先贤,他在诗词、书法、版本学等方面的成就可以说是潮汕清末民初时期影响最大的。他是潮州最后一位进士,登进士后初任户部主事,度支部左丞,兼任法律馆协修、大清银行监督、税务处提调、印刷局总办等职。当时部务新创,举要挈纲,制定章约,多出其手。他曾赴日考察,与梁启超成为莫逆之交。
曾习经是著名的诗人,书法家,其诗词的成就是值得称道的。清末的岭南诗坛曾辉煌一时,有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诗人,还涌现了“岭南近代四家”的梁鼎芬、曾习经、罗惇曧、黄节为代表的一批工于格律诗词的名家。其中曾习经的诗尤为世所推崇。青年时代的曾习经诗歌“芳馨悱恻,醰醰醉人”的风格就已初步形成。丘逢甲有诗论曾习经:“四海都知有蛰庵,重开诗史作雄谈。”梁启超对曾习经评价更高,他在《蛰庵诗存》序文中说曾习经的诗“光晶炯炯,惊心动魄,一字而午金也”。在《光宣诗坛点将录》《近百年诗坛点将录》和《中国近代文学大系·诗词集》等全国性诗词家名录和诗词选集中,曾习经都占有一席之地。
曾习经一生酷好读书、藏书,手不释卷,在藏书、校书、辨书、著书等方面均有成就。他收藏秘本甚多,有明代万历本《太函集》《倘湖樵书》《南华今梦》、成化本《张曲江集》等,编撰有《揭阳曾氏湖楼藏书目》,藏书印有“曾习经印”“湖楼”“秋翠斋”“湖民”“但求无愧我心”“种参”“蛰庵藏书”等。曾习经上京任职至清朝灭亡寓居京郊前,20年间,一直寄居在宣武门外绳匠(丞相)胡同的潮州会馆,他人生事业的“黄金时期”,同僚大多沉迷于声名犬马,但他除了上班办事、作文赋诗,全部的业余时间几乎都用于买书、读书与校书。著名藏书家伦明追记当时“居烂面胡同,与居绳匠胡同之曾刚父相距不百步,时相造访,偕游琉璃厂,赏奇析疑,别时必挟书以归,或读或校或抄”的情景,曾习经“清俸所入,多以购书”,虽是几十年前的事,犹还历历如初。当时伦明是京师大学堂师范馆的学生,是曾习经带他走上了文献家这条人生道路。
曾习经的藏书分北京、棉湖两处,他并称之为湖楼,其藏书封页皆署“湖楼”两字,他的藏书印,有“湖楼”白小椭圆、“湖民”朱长方等形式。在揭阳他的藏书数量、版本价值稍小于丁日昌的持静斋而冠于群侪,但在校勘与版本研究上的成就远远大于同时的其他藏书家。
遗憾的是时至今日我们还不大清楚曾习经当年的全部藏书量。棉湖的“湖楼”是曾习经藏书的主要载体,据说抗战期间,曾氏族人为了避免藏书遭战火焚毁,将藏书装了二木船运离棉湖,其后下落不明。在北京的藏书,也因为生活所迫,逐步卖掉而至于净尽。从资料和已知的情况,湖楼藏书仅以数量而论,在当时的岭南藏书家中,已是值得夸耀的,以质量而论,他收藏的秘本也足以让人羡慕。如其中有万历本《太函集》二十册、《疹樵子》一册、《文甲集》一册、《倘湖樵书》十二册、《南华今梦》一册、成化《张曲江集》等,多为海内孤本,世上唯存的珍品,弥足珍贵。
无论历史还是现在,学界都承认曾习经先生版本研究是卓有成就的,其校勘之精为学林所重。曾习经手校之书,遍及他的所有珍藏,流传于世为人所重者有明刻本《王右丞集》《敬孚类稿》《揭阳县续志》等几十部。其特点是着墨不多,但鉴书喻理与世事人情相容兼得。
辛亥革命后,曾习经以封建士大夫的传统秉性而不愿做“二臣”,以平生积蓄,请人在天津杨浦代买田地,结果却受骗了,买的都是荒芜碱地根本就不可耕种。晚年投资失败,以古籍换米,老家还有着一些田庐,在上海做生意的一些棉湖亲朋也敦请他移居沪上,纯粹解决衣食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但曾习经却只愿“耿介食贫,株守故都”,因生活的窘迫,他只能“斥所藏图籍、书画、陶瓦以易米,如是者十五年”,如此长时间的生活的困境,他倾毕生心血的藏书也出售得差不多了。他的部分藏书后来多为叶恭绰、伦明、傅增湘等家购得,为藏书家所购还算是幸运的,哪些下落不明的藏书,才是真的令人惋惜和痛心。
从前人的记述中,我们看到当年的曾习经如何读书、爱书:“客至,偶谈及书,神态飞动,议论飚起,且谈且从书架上取书作证。一书未了,又及其他,口与手与足无少停。客渐倦,犹强聒不已”,以至让人感到生厌,“相戒勿与谈书”的“书痴”,最后却沦落到依靠卖书度日的艰难境地,对嗜书如命的他来说,其伤心程度是可想而知的,这种生活和心情一直延续了十五年。1926年曾习经先生在困顿中逝世,后人清理其遗产仅“所遗藏书数十簏”。叶恭绰念着旧谊,拟设法全部收购,他让当时已是大学教授的伦明代行点查,议给价七千金。但叶恭绰不想一个人买下全部存书,试图多找几个人分摊。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这事拖延了几年而没有结果,最后只能由曾家一个姓陈的亲戚直接卖给琉璃厂的翰文斋,得值无几。文献家傅增湘回忆,他接受曾夫人委托,对准备卖出的曾氏遗书进行清点时,看到的是“藏书万卷,多手自缉补,每帙皆经点勘,卷头纸尾丹墨灿然,旋为翰文书坊捆载而去”。翰文斋书商后来携曾氏的书南下广州出售,经过多次出售、流失,湖楼、北京藏书,从此散佚一空。
对于藏书家曾习经来说,这个结局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年轻时在揭阳和广州求学,就已广蓄图书。到北京做官,经济好了,则成了海王村隆福寺常客,“收储更富”。居京期间他一边“饮所称工夫茶者”,一边全神贯注地校勘所购藏书,手不释卷;有文友来,以书为话题,谈而不休。“客起欲辞,再三留”,这是何种惬意的时日!然而在他人生的最后时段,却只能把多年苦心从旧书摊淘来的一本本古籍,经自己的手一部部地卖了出去,换来日常之需。对于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对于一个嗜书如命的人,书是他的精神家园,是他的笔耕乐土,为了一本书,他可以竭尽所能,忘乎所以。作为终生与书为伴的落魄官僚,一个真正的读书人,生活的困窘所迫,出卖藏书,包含了多少无奈、伤心和悲哀!近代学者徐信符有诗:“湖楼万卷皆星散,抱节何曾叹昨非。”(《广东藏书记诗四八》)读来令人伤心感叹!
当年书楼的灯光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书楼的藏书也已散失一空,但曾习经的诗词、书法为后人留下了一笔丰富的文化财富,其人格力量和学术成就,更是让人景仰。
徘徊在书楼前,时近黄昏,残阳斜照,斑驳的书楼映着欲坠的夕阳,对着书楼,我仍深怀敬意,因为这里飘荡过书香,培育着一位先贤,曾经是优秀文化的短暂栖息处。想到晚清一代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治学经历、学术成就和时代的风云变幻,对其藏书的流失扼腕叹息。对先贤为历史文化做出的贡献,为乡邦创造的辉煌,赞叹、敬佩。
一座书楼是一部浓缩的历史,它承载着太多的无奈和不堪回首的历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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