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伶孝女米虹月

作者：吴定球

著名方志学家张次溪在谈到我国民初戏曲名伶时说：“晚近歌女，出自名门者有之，能诗文词兼擅书画者未之有闻。有之，自虹月女士始。”这个“虹月女士”，就是晚清惠州进士李绮青的女儿米虹月。

有人对米虹月的“米”字颇感疑惑，以为她改了姓，这其实是个误会。在民间俗语中，米字常被用来表示极小或极少的意思，米虹月者，小虹月也。这应该是她的乳名或者是昵称，从艺后沿用不弃，就好像香港演员严惠玲的艺名为“米雪”一样。

李绮青进士出身，官至吉林知府，又是晚清民初著名词人，清亡之后，他旅食京华，深居陋室，依然是“谈笑有鸿儒”，交住者多为文化名流。良好的家庭教育和社交氛围，使虹月自幼养成很高的文化素养，工诗词，擅书画，善琴曲，称得上是京都名媛，为什么后来又成为一名歌女呢？

这里不妨先来解读一下李绮青的一首小诗：

老大歌楼乞食身，朝朝沈醉自风尘。

虎儿移借称娇女，莫误襄阳姓米人。

此诗末句申明虹月并非姓米。第三句则解释称虹月为“虎儿”的缘由，流露出父亲对女儿的舔犊深情。考苏辙生第三子苏远于甲寅年，寅属虎，故命小字为虎儿，苏轼作《虎儿》诗相贺，有“旧闻老蚌生明珠，未省老免生於莬”句，於菟，虎别称也。曾习经与李绮青同乡兼同年，又同以诗词名世，相交甚厚，曾有诗嘉许虹月的画艺：“阿翁未得成三绝，好让丹青与虎儿。”他也称虹月为“虎儿”。据此，或许不妨推测：虹月亦属虎，且极有可能是生于光绪二十八年（1908）壬寅，时李绮青44岁，亦可谓“老蚌生明珠”，女亦呼虎儿了。当然，这只是推测而已。

诗的前二句自称老大而乞食歌楼，沈醉风尘，道出了作者暮年“文章信美将何用，突自无烟碓亦喑”的尴尬和困窘，以及不得不让娇女卖唱养家的无奈和酸楚。事实也确实如此，据其门人张次溪《珠江馀沫》记述：李绮青“暮年以文字为生涯，恒苦不给。有子不肖，为某部佥事，禄虽丰，不能养，虹月乃不得不出其闺中所习之歌曲，以卖艺养亲矣！”虹月之孝行，让人感动。

虹月不愧为孝女，亦堪称才女，在其亮相舞台之前，先写了一篇鬻曲小启，遍告亲朋票友。其文云：

四弦诉恨，怜赵媛之弹词；孤影挑灯，哀乔青之题曲。毛惜骂贼，宁薄倡家？李香坠楼，何非烈女？况南陔兰尽，心伤洁养之难；东海桑生，目击乱离之苦。负百里之米，敢责裙钗？谋一日之欢，亦须菽水。乃有梨园之一技，胜谋卜肆之百钱。元首亦爱缠头，谁嗤弱女？显宦尽皆借面，何怪贫儿？无淫奔越礼之嫌，亦男女平权之意。青衫按曲，不管司马之啼痕；钿服串场，当作彩鸾之韵本。事虽近夫卖艺，义亦等于售文。所愿顾曲名家，善讴雅士，集笙筵而提倡，作菊部之品评。宫调由此益精，声价随之增重。使凄凉色相，存歌楼乞食之身；或免冠带中郎，遗荒陇扫松之憾。

——— 文用骈体，“立意清奇，曲而能达，最不易得”（时人评语），真有乃父之风。教育家许学源（大洪山人）读后感慨殊深，赋诗寄李绮青说：“鹧鸪有米何难乞，蝴蝶无衣自可伤。女亦虎儿能济美，好将书画老襄阳。”

民国十三年（1924）五月十六日，广东同乡在北平新明戏院开恳亲会，米虹月首次登台，清唱了一曲《游龙戏凤》，啼声初试，反应热烈：“满坐宾朋雪样清，春莺一啭众无声。”（李绮青句）“一曲霓裳歌舞罢，人人都说胜兰芳。”（张次溪诗）兰芳就是当时最红的名角梅兰芳。

米虹月不但登台演唱，而且自编剧目，有新剧《千金一笑》《青衫泪》《乐昌镜》等十数种。曾以《寄调点绛唇》自题其新编《乐昌镜》剧本云：

国破家亡，乱离夫妇难相聚。飘流如絮，半镜分持去。

一扇菱花，终有重逢处。愁无语，旧新相遇，啼笑浑无据。

1925年，李绮青病逝北平，家贫道远，归葬乏资。数年后得梁士诒襄助，始葬于西湖之滨。而扶其榇返乡者，亦米虹月也。故时有诗云：“长安扶榇收亲骨，曾叹生男不女如。”米虹月真不愧为“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