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记忆与乡愁 李晓达新书《甲子甲子》序
●蔡运桂
老夫八十有九(虚岁),已进耄耋之年,体弱智衰。尤其是2019年,几乎全年都为疾患所困扰。故已下决心搁笔颐养天年,不再为文友著作写序,做动脑伤神的苦差事了。不料今年4月上旬,接青年作家郑钟海电话,请我为家乡青年作者李晓达的处女作作序。我本想以身体欠佳为由婉拒的,但想到李晓达是李绪本老师的孙子,我就心软接受了。
想起李绪本老师,我们在同校生活时间不长,但深情厚谊终身牵。20世纪九十年代,李老师的著作《甲子人文风土览趣》叫我为之作序,我欣然命笔。今天为李老师孙子李晓达著作写序,也是隔代师生情缘的绵延吧!
摆在案头的书稿名为《甲子甲子》,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书名。甲子作为黄历(农历)干支纪年名号,中华儿女无人不晓。但把两个名号重叠作书名,就有点标新立异的陌生感了。“甲子”这名号历史悠久,作为黄历干支年号,传说是从黄帝即位元年算起,距今有四千七百余年了。作为地名的“甲子”,文献有记载,汉元帝时期“曾遣将校巡海到甲子门”,距今也有二千二百多年了。甲乃天干一号,有天下第一之义也;子乃地支一号,又是十二生肖鼠的代称,就有点神秘了。
《甲子甲子》的作者不是科班出身的文人,而是毕业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后从警十多年的青年干警。他业余喜欢写作,以朴实无华的语言记录家乡甲子的人物、事件、民风民俗等。我问作者,为什么都是写家乡的题材?他做了详细的回答:“一是受祖父李绪本先生的影响熏陶。祖父非常关注家乡,整理挖掘了一批地方史、地方风俗人情,对地域文化、语言文学等也多有涉猎;二是下基层的经历。我曾从省公安厅选派到陆丰下基层一年,给我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再去观察家乡的风土人情,而且有较长一段时间集中体会和记录相处的生活、风俗;三是希望将淳朴美好的甲子记录下来。把曾经被边缘化、妖魔化的甲子,还原为现实中的甲子,让读者知道甲子这个海边古镇的美好,尤其是往日甲子的传统、风俗、文化,乃至依旧淳朴的乡人、乡事、乡情。四是为了留住故乡的记忆。将一个具体的故乡留给我们的后代,尝试让他们知道父辈曾经居住的地方,这个地方上生活的人、发生的事、存在的物,以及街市上的风俗、言语中的文化,将他们脑海中"故"与"乡"的认识综合和丰富起来,从而留住记忆、留住乡愁。这是我尝试写作的初衷,也是努力的方向。”
作者这段言简意赅的表述,可称作一篇简短的“自序”了。我写的只能是这个“自序”的诠释与延伸而已。乡土题材,是古今文人都重视开采的“富矿”,“乡情”“乡愁”是远离故乡的文人的共同情怀。
本文集开篇《上学记》,是作者上小学时代的纪实散文。作为儿童,在上学的路上对大街小巷的事物十分感兴趣,甚至细心观察、铭记于心。现实生活是文学的源泉,善于观察生活,是文学创作的重要环节。作者孩童时代就注重观察生活,积累了丰富的素材,实在难能可贵。文中写到观察邮政局邮递员送邮件上邮车时,传递一个信息,作者收到一张5块钱的稿费单,是作者在一小报发表文章的稿费。小学生能在报纸发表文章,说明作者童年就有文学聪慧,也许是家族中文学基因的传承吧。
《坟》是写清明扫墓的事,是一篇情景交融的伤情散文。当我读到文中“想起二十余年前,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场景,再想到慈爱的祖父,将在数月后与早逝的舅父(作者过继给舅父,故称外祖父为祖父)相会于地下,胸口似乎巨石堰塞,欲语无声,欲哭无泪,心中悲伤无法言表,断肠之痛也不过如此”几句话时,不禁潸然泪下。因为我家也有同样的悲剧,忆起六十八年前父亲送二十九岁哥哥的悲痛情景。两家悲剧重叠一起,掀起我的伤情波浪。当年惊悉李绪本老师丧子噩耗时也曾悲恸过,李老师连续生了四个女儿,唯一的爱子大学毕业后走上医生的岗位,不久就溺水身亡。这对李老师精神上打击的巨大,同我父亲对二十九岁儿子自杀身亡所受的打击之巨大是相似的。我还亲眼看到父亲在哥哥遗体旁边的痛哭情状。不堪回首当年的悲剧,一回忆内心就隐隐作痛。文中又说:“舅父去世之后,祖父从没有到舅父坟上看过,只怕伤心不可抑制。现在,祖父与舅父,都安息在故乡的黄土下了,这对多年没见面的父子,或会相遇在黄泉某处罢。”生者长戚戚,死者魂渺渺。所谓黄泉路上相会,只是生者的感情寄托而已。死者灵魂相会的传说,只能在虚构的戏曲中看见罢了。
读《擎天石下一园丁》,我又触景生情了。这篇文章题目,是李老师遗留书法闲章中的文字。擎天石,我读初中时朝夕所见。李老师是擎天石下一园丁,我曾是擎天石下一嫩苗。李老师在擎天石下从教数十年,对学生的关怀与热爱,受各届学生的敬仰,可谓桃李满天下。文中也写到李老师的坎坷经历,在那不堪回首的浩劫年代,经受种种磨难,但他能乐观面对残酷的现实,劫后余生,能享受幸福的晚年。他七十八岁时,还以书法作品写下前人《蜡烛诗》:“不惜身上膏,化作千尺明。陪人倚窗读,照人赴锦程。点点发光热,从不慕虚名。一心贯终始,本性尽忠贞。”这是李老师人品的写照。记得三年前,由文友陪同下重观擎天石,旧石巍然依旧,人事沧桑无常。擎天石将永远是甲子一景,而擎天石下的园丁和新苗,将随着时代风云变幻一个个逝去,不禁产生迟暮之感。
《甲子甲子》中,大部分是纪实性、回忆录性质的散文,有的是作者童年经历,有的是听家族中大人说的,也有从一些地方史料中获取的,故有丰富的民风民俗信息量。《姨妈与幻想诗》,就是听家里人说的。文章虽短,却很生动,写出了一个荒唐时代的某个缩影:教师不能上课堂而去敲钟,小学生不能上学,在家中织渔网、背诵课文。幸好有位常来家里与祖父喝茶、聊天的老文人刘振亚先生,教姨妈们背诵清代四川举人胡大川的幻想诗。四位小姑娘对古体诗的内容不一定理解,但也认真背诵,50年后仍记忆犹新。可见她们的聪明,记忆力超凡。由于文中穿插几首幻想诗,增添了文采,显得生趣盎然。刘振亚先生,我读初中时见过他,清瘦身材,喜欢向人唠叨康有为的《大同书》学说,大谈“世界大同”理想,故被不理解《大同书》的听者,讥笑他有精神病。姨妈们在家织网的时代,作者尚未出世,但追忆姨妈们的少年往事,写得自然流畅,耐人寻味。
晓达同志知道我身体欠佳,希望我为之做个短序,结果写出一生一篇最长序言。因其中有借题发挥之言,有李绪本老师情缘所系,又有自己家族的悲情寄托其中,可说是有点情意绵绵的序言。望这一篇,为我作序言画上句号。
(本文有删减,作者系广东省作家协会原党组书记、副主席,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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