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酱油面

增城日报 2020-01-10 11:27

小时候,我很爱吃面条,但只有过年才有面条吃。

大年初一早晨,家家户户不再像平常一样吃米饭和菜,而是每人吃一大碗面条。我早晨在家吃完还不过瘾,上午还跟着父亲挨家挨户拜年——家乡的风俗,只要有人来拜年,主人一定会煮面条招待。我穿着新衣服,跟着父亲走在清冷却喜庆的村里,到了别人家门口,便一句句地大喊“拜年啦!拜年啦!”,随即有人热情地出来迎接。关系一般的,互相客套几句,父亲便带我离开;关系亲近的,我们就会跟主人穿过堂屋,踏进里屋,在摆满油煎糖果的小桌前坐下。父亲和男主人聊着天,我一边吃桌上的糖果,一边等待女主人把一小碗热乎乎的面条端过来……

那时,在我们家乡吃的面,都只放些调味的东西。后来我在县城读高中,有时在饭堂没吃上饭,我便和好友一同去校外餐馆,花两元钱,吃一大碗放了大量葱花和姜碎的面条。

现在,面条随时随地可以吃到。在广州工作近二十年,我吃过好多种面条:北京的炸酱面,麻辣劲道;兰州牛肉拉面,浓郁淳厚;广东的三鲜面,清淡鲜美,还有武汉的热干面,陕西的刀削面,各具特色。而自家煮的面,也不再是清汤寡水,或加鸡蛋,或配肉,再辅以青绿鲜嫩的叶菜。然而,虽吃过这么多美味营养的面,我却总忘不了一碗简单的酱油面……

那是我读初一的一个下午,放学路上,我跟姐姐去她同学家玩。那位同学是个漂亮、阳光的女生:苗条的身材,白里透红的小脸;眼睛大、睫毛长,黑亮的头发又长又多,一条马尾辫,走起路来甩得老高。她爱说、爱笑,跟她在一起总是一路欢声笑语。

那是一栋两层的老青砖瓦房,和当时多数农村家庭一样,屋内简陋,阴暗。她母亲正在剁猪草。那是一位朴素的中年妇女,五官粗旷,高大的身体裹在灰暗的旧衣服里,短头发参差不齐,显得凌乱。听到女儿的叫声,她放下刀站起,咧开大嘴呵呵笑着招呼我们,她的声音大而粗,笑起来毫不掩饰地露出牙齿和牙龈。也许是她那豪爽的笑,虽是第一次去她家,我并没有感到拘束,只为母女的外表差异巨大而颇感意外。我们跟她进到里屋,看到一张小旧木方桌紧靠斑驳的墙壁,旁边是几条旧木凳。我们坐下,同学母亲便去了旁边的屋。我听姐姐和同学聊着班上的人和事,忽然,同学母亲的大嗓门响起:“进门就是客,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吃碗面条吧!”随即,热气腾腾的面条来到我们围坐的桌上。我和姐姐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同学母亲看出我们的窘状,忙指着女儿说:“她也有呢。”很快,同学母亲又端了碗面条过来,对她女儿说:“你陪她们吃。”姐姐同学看着眼前的面,高兴地说:“妈,家里还有面呀?!”又对我们说:“快吃,快吃!”说完,她便低头大口吃起来。那碗面和我曾经吃过的面一样,配料只有红辣椒粉和绿葱花,不同的是,这碗面汤是暗黑色,面条呈深黄色,分明放了很多酱油,散发着浓浓的酱油香。我们上学在校住宿,一日三餐用家里带的萝卜干下饭,那碗香气扑鼻的面条,我们早就垂涎欲滴了。在姐姐同学的带动下,我们狼吞虎咽起来。热辣辣、滑溜溜的面条,还有浓浓的酱油味,不啻为人间美味啊!扫荡完面条,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碗端起来,把面汤喝个精光。那酱油香进入身体,也嵌入记忆,三十年了,竟还没有消失。

今天,哪个小孩会在意一碗酱油素面呢?可那个几乎没有零食,没有水果,更没有听说过牛奶的年代,如果小孩饿了,家里恰好有剩菜,把剩菜剩饭拌到一起吃就很满足了。如果剩菜也没有,就在剩饭上淋点酱油,搅拌均匀,也算是美味。小孩们都爱吃酱油饭,但大人总不让多吃,谁家有余钱常去买酱油呢?

我一直忘不了那碗暗黑色的酱油面。不止好吃,更因它来得突然,来得没有理由。在困难的年代,那位农妇完全可以不招待我们呀。家乡的习俗是过年才给客人煮面。我们去的那天,年早过完了,即使是去亲戚家,也不会煮面招待了,何况我们只是她女儿的同学,两个小小的初中生!

回家后把这事告诉父母,父母说她娘家就在我们邻村。后来,我常想:那位农妇为我们煮面,是因她女儿和我姐姐同窗吗?还是因为她娘家和我们家很近?或者二者皆有?抑或只是因为我们去了她家,是她家的“客人”?

那位漂亮女生初中毕业后,南下广东打工谋生,后被人贩子拐到陆丰,备受凌辱,多年后被亲人接回家乡,至今未嫁。而她母亲,听说已于去年离世。

多年过去,许多事情已经消散,唯有那碗从天而降的酱油面,深深印在我记忆里……

新闻推荐

夫儿从军 她做坚强后盾 “文明家庭”“最美家庭”获得者赖燕丽支持国防建设三十年如一日

和睦的赖燕丽一家广州日报讯2013年11月13日发表于中国海军的一篇文章,来自一名海军军官儿子的告白——《我爱这蓝色的...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