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牌局(2)
瞎子各四张。纸牌上面,绘有梁山好汉的图像,而图像的旁边,则标明宋朝官府捉拿梁山好汉所出的赏银数目。
这种纸牌是绵纸木版印刷,很古朴,平时用一块四方的布包着,等打牌的时候,那解开,就成了一块台面上的桌布;那纸牌,经过长年累月,那牌已磨损得没有棱角,黑乎乎的,不容易起牌,打牌的人就用食指蘸着口水把牌沾起。我给母亲说,这样不卫生。
母亲说怕啥?都是等死的人,早死晚死还不是死?
一年夏天,我回故乡去看母亲,就在我们家的门楼下,几个老太太光着脊梁打纸牌。这些奉献一辈子的女人,锁骨露出,乳房下垂,如风中的瓜蒌,灰暗,布满青筋,是一种秋后的大地,收获后的自然和自然的丑,但真实得你无法逼视。
那些人见了我,笑道,我们不怕你笑话。
我也笑着进了家,母亲从纸牌场站起,穿上布衫,去给我倒茶水,说,今天手气好,赢了三毛钱。
在农村,到了秋冬农闲时节,就是赌博的好时节,我小时候,在镇上,好到派出所去看那些被抓的赌徒,每个人只穿一条裤头,双手抱着一棵树被铐着,如果是逢集市,这些人就会被游街。就是在众人面前出丑。
一次,一个赌徒被手铐铐在树上,到了半晌,就大声问派出所长,啥时叫我们丢人?他的意思是游街才叫丢人。
派出所长说,还要点脸星不?铐了半夜半晌,那么多大人都来看,还不丢人?
现在,好像抓赌的少了,回故乡时,曾打问,说是有一定的限度,不超多少金额,是被默许的,那些警察辅警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大的治安事件,一团和气。
农村,人们赌博,常用一种竹子做的骨牌,又叫牌九,而麻将,好像是文明牌,是有身份的人才玩的,一般农民在故乡是不玩麻将的。
牌九,有很多的顺口溜,记住了,就知道手里有啥牌,该稀罕啥牌,比如:
摸一二 喊七八不要九
摸四五 喊四夸四小五板儿千万别来六个点儿
摸丁三 喊五六不要七儿二四来登基儿
摸六点 喊天地挂丁三外带银锁链
摸七八 喊天地带虎金平大五
摸杂九 喊真九挂十点
摸平的十喊真九平的十
摸麻子十喊真九麻的十
这些口诀,我从小在学校里就学会,但一到牌九场就蒙,我只会一种用骨牌的接龙性质的,我们叫锤牌九,接不上就输,输赢不大。从下午锤到半夜,点子背,也输不了一百块钱。
农村的牌场热闹,挤得一屋子人,真正打牌的少,人就图个热闹,这样的牌场不到半夜就散,真正的赌徒不到这样的牌场来,他们的牌场隐秘,输赢大,往往半夜开始,一般在村头的地窨子,或者是废弃的烧窑的窑屋。
现在条件好了,牌场都有茶水,也有网络,冬天煤炉子,夏天空调。这样的牌场,要抽头钱。人们到牌场是找乐趣,但点灯熬油,就是一种人生的放纵,在牌场待一晚上,那里的烟枪,如烟囱,空气污浊,加上农村的窗户封闭,那些放屁的,打嗝的,你吃了什么,一打嗝就冒出来,有人从牌场回到家,媳妇是不让上床的,那满身的烟味,能把人熏死,但牌场的人却乐意这种气味,这是牌场的气味,是乡间牌场的气味,当我到澳门赌场的时候,我总怀念故乡的那种赌场的混合的气味,如臭豆腐的芬芳。即使牌场里的骂爹骂娘,或者谁家媳妇把牌桌子掀翻,或者照着自己男人脸上抹屎,都是一种正宗故乡牌场的标配。
在乡间牌场,总有几个好赖账又好赌的人,即使被人骂着滚,还是一屁股蹲在牌场。二民就是这样的典型,怕媳妇,又好赌,每月,媳妇就给他20块钱的烟钱,所以在牌场,他总是蹭别人的烟,一坐场,如果手气好,赢了钱,回家先把赢的钱给媳妇,然后媳妇才转身让他抱,然后上床,输了,就自己在沙发上一萎,第二天早起给上学的孩子做早餐。
赢钱了,媳妇做早餐,还在二民碗里卧个鸡蛋,既补牌场,也补晚上床上的消耗;二民如果想和媳妇办那事,必得在牌场顺,然后床上才顺。
二民二十块钱,有时他能一个月不买烟,只蹭烟吸,二十块钱在赌场,手气好,一个月可能赢几百,但赌运差,一晚上也撑不过去,即使没钱了,也不起身,就死皮赖脸地说,先欠着,就等着翻转,但命运不是他家的,有时一场下来就欠下几百。这时就求爷爷要告奶奶,给这个借,给那个借,看在前邻后社,人们虽不情愿,也最后掏出钱。
二民,要不还,您媳妇就叫我弄一盘顶账。
二民在赌场,什么条件都敢应承。
有次,一个二民欠钱的人见了二民媳妇开始骂大会,说,二民不还钱,二民说,你叫我弄一盘。
二民媳妇毫不含糊,解开怀,那好,你先喊个娘,吃口奶。
说着,双手捧着奶,一挤。那白白的奶水如水枪,呲了那人一脸。那人落荒而逃。
晚上,在牌场,那人给二民要欠的赌资。二民说,你看了我媳妇的奶,吃了奶水,账两讫了。
那人说二民赖账,二民说,那叫你媳妇敞开怀,来牌场骂我看一下?
那人沉默了,人们问那人,二民媳妇的奶软乎不?白不?
于是黄段子一个接着一个,乡下人的嘴是最不把门,脐下三寸裤裆里的事,汹涌澎湃,在童年的时候,我们的性启蒙大多是在这样的场合开始的,牌场也是骂大会的地方。我想这也是牌场的魅力,在这里,人性是放松的,赤裸的。骂大会就是现在的恶搞,是想着点子骂人。骂大会就像公鸡叨架,嘴嘴带毛,鲜血淋漓,多是下三路。总之,骂大会就是占别人的便宜。
到了寒假,我最喜欢去的就是牌场,就是锤牌九,那牌场,往往四五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围满人,那些打工回来的,手气旺,在外面挣了钱,还有带着媳妇来牌场的,说着四川、广东方言,那些女的不拘谨,化着妆,出手阔绰,赢了钱,就给大家买烟,一人一盒,有一种豪气。
那天,我挤在牌桌前,忽然二民老婆来了,在一个牌桌上,扭起二民的耳朵,你看,你管教的儿子。
二民龇牙咧嘴说,熊娘们,咋啦?
咋啦?
二民的耳朵快被扭到和嘴巴连接,扭到另一个牌桌,他上初中的儿子正在起劲地赌牌推牌九,喊着天罡地罡,一看就是老手。二民一看,上前一脚,滚!
二民媳妇对开牌场的主家大骂,说黑心,有这样抠钱的不?不摸摸良心,有本事到大家上卖尻去,有本事砸银行印票子;一个初中的孩子来了,也不撵走?
有人回一句,光骂别人,你们家屁股有屎不?
二民媳妇嘴里吼着,好好。看谁有屎。
一会派出所警察来了三四个,把赌场的主家和几个人带走。
后来,是村支书到所里把几个人领出。这以后,牌场停了多日。大家一见二民,都往二民脸上吐唾沫,呸呸呸。
二民回家,对着媳妇呸呸呸,人,都叫你丢了。
媳妇一看,滚,你还得理了?一个赌博鬼神气什么?不过了,接着又到了派出所内,说受到家庭暴力,要派出所主持公道。
二民老婆回娘家了,这事等我寒假结束,二民也没请来他老婆。我们村里赌场不开了,大家感到了寂寞。这不是指所谓的赌徒,而是那些看客,因为在故乡,每个赌场里,真正的赌博的人还没有看客多,这些看客的热情比当事人还嗨,有时赌场挤满了人,有人透过门缝,在外面站了一夜,等大家散场,开门,见外面大雪封门,一个如冰雕的看客,正龇牙对着大家笑。
我体会到了乡间的夜的寂寞和孤独,那是万古如长夜的寂寞,再加上冬天的冷寂,大家能凑在一起,打不打牌,大家挤在一起是一种乡间依靠。
人是一种孤独的动物,又是害怕孤独的动物,特别是黑夜,我的村子里,没有了牌场,这种孤独和寂寞,使很多人在夜里再也睡不着,年轻的就疯狂做爱,年老的就等鸡叫盼天明,实在耐不住,他们就骂二民,说二民娶的媳妇是扫帚星。
其实,我知道,扫帚星在城里叫流星,我有一哥们,在看上一个照相馆的女子,那女子高冷,谁知有天,我哥们说了句,我带你去看雪,就那普通的一句话,高冷的女子就给了我哥们。
我听后,笑了,人家都说去看流星雨,你一句看雪,也起到了催情的奇效。
我说,流星,比雪更稀少,夏天也可能出现。在冬天之外的日子,你说去看流星雨吧。
我的哥们说,酸。
哈哈,确实酸,但人有时也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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