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镇海楼记》读后琐议

潮州日报 2021-02-14 11:06

镇海楼旧照片府城猴 资料图片

曾楚楠

2021年1月2日《潮州日报》头版载:“12月31日,潮州市召开潮州镇海楼(旧府衙)复建及周边环境配套设计工作推进会。”消息传来,群情振奋。广大市民认为:这是市府着力打造经得起历史和时间考验的潮州文化地标的一大举措,对于潮州这座名城开启发展新篇章具有重要意义。因而纷纷表示衷心拥护和支持。

然而,对“镇海楼”的性质、始建年代、命名原因、建筑风貌等问题,由于文献记载匮乏等原因,不少人知之无多。(如孤陋寡闻之笔者三年前撰《重建潮州府署刍议》一文时,亦谓府署鼓楼,“民间称"镇海楼"”。)近日得陈贤武持赠国家图书馆藏本、光绪十年(1884)刊印、由张心泰撰写的《粤游小志》一书复印件,当夜迫不及待地翻阅之后,前述相关问题,方才部分得到不同程度的阐释。兴奋之情,不敢自秘,因拟就此文,以公诸同好。

张心泰,江苏江都县人,系光绪六年(1880)潮州知府张联桂之子,青壮年时期,随父宦游广西之象郡、灵川、贺县、全州,广东之广州、高州、惠州、潮州。光绪十三年谒选,遂登仕途,先后在平阳(今山西临汾县)、丰镇、归化(今内蒙丰镇县、呼和浩特市)任职。十九年放归。三十二年(1906)又曾官汝南(今河南汝南县),均为下僚卑职,乏善可言。《粤游小志·凡例》谓作者随父宦游两广时,“未至者不录、至而未游者不录”,故书中所记,皆作者亲见、亲历之事,基本可信。

该书卷二[古迹]记潮州府署曰(原书无句逗,标点系笔者试加,下同):

分巡道行署,旧在金山前保善坊,康熙二十年辛酉,佥事尚崇思移西南隅之名贤坊……府署,亦旧枕金山。明洪武始移新街头(按,今义安路)之北,更建醮楼,“镇海楼”三字,巴陵方公应元所名。署内有“宝云楼”,康熙年李钟麟建,与此楼对峙,岁久倾圮。家大人(按,即张联桂)守潮州时重修之,有《记》,谨录存《艺文》内。

由上文,可明了数事:

1、嘉靖《潮州府志·建置志·府署》谓:“旧枕金山。宋景炎三年毁于兵燹。元至正(按,应为至元)间总管丁聚建为总管府,洪武元年改为卫,通判张杰移府治于新街,创作正厅……前列仪门、六房、土地祠、谯楼……”《粤游小志》所记,大体与《府志》合。

2、由“"镇海楼"三字,巴陵方公应元所名”一语,知“镇海楼”之命名,系方应元。查民国《潮州志·职官志》[清·知府]栏,有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方应元(原注:湖南巴县人,监生)”之记载,从知府署谯楼称为“镇海楼”,距今已有244年,且为知府所定。历来相传“民间称镇海楼”的说法缺乏依据,与史实不符。

“镇”字有安定、安抚之义项,春秋时期已有“镇抚”一词。《左传·昭公十五年》:“诸侯之封,皆受明器(帝王所赐的礼器宝物)以镇抚其社稷。”故“镇海”之义,应为“镇抚海疆”,因而沿海城邑多有“镇海楼”之建(如广州、杭州、福州、上海宝山等)。其中最著名的,当属明代洪武十三年(1381)由朱亮祖在广州越秀山上建造之镇海楼(俗称五层楼)。广州是省会,又开先例于前,且潮州亦是海滨,故历经近四百年后,由潮州知府方应元仿效省会先例,命名府署谯楼为“镇海楼”,亦属顺理成章之事。

3、.府署内与“镇海楼”对峙的,有由李钟麟所建的“宝云楼”。据《潮州志·职官志》[清·知府]栏:李钟麟任知府是“康熙二十八年(1689)”。(原注:字筠巢,山东武定监生。)该“栏”谓:李钟麟之后任为张克嶷,系“康熙三十四年”到任,可见李钟麟任潮州知府长达七年。与乾隆《潮州府志·署廨》所载:“康熙三十年,知府李钟麟建"宝云楼",前后堂室焕然一新,经始于辛未,落成于甲戌(即康熙三十三年、公元1694年)”正合。因“宝云楼”与“镇海楼”之复建工程无涉,此处从略。

尤足称道的是,《粤游小志》卷七[艺文上]还收录了“家大人”(即张联桂)《重建镇海楼记》,为潮州府署谯楼的最后一次修建提供了十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全文如下:

重建镇海楼记

镇海楼者,郡署谯楼①也。架屋三层,与宝云楼相拱峙。肆县(同“悬”)钟鼓②,用戒昏昕③;庐周④卫卒,申警防御。登其巅者,仰摘星斗,超然尘表⑤;俯瞰闾阎⑥,万屋鳞比。群山环带,左右拱揖⑦;江波海流,远瞩在目。固斯郡之壮观也。顾潮之为郡,地咸湿,滨海而多风。岁时既久,炎曦蛮雨之淋炙⑧,飓飚瘴雾之摧剥⑨,鸟穴蚁孔之穿蚀⑩,舆皂隶台之蹂躏,豕宫鸡桀之隳突,灶黔霉醭之黴黦,官地官物,视之如传舍,守护益不谨,则摧颓滋易,故不数百年而楼之建葺者屡矣。今岁秋七月,楼又以淫雨堕。某忝守此郡,倡属吏捐廉重建之,以畚以筑,以斧以斤,凡用役九十四日,縻钱二千九百缗,既落成,念成之难而毁之易也,于是直宿庐卒他舍之,粪除之;守户严约之:眺览之纷沓,尘杂之潴污,周谕而徧(同“遍”)禁之,庶几功可稍久。欧阳永叔所谓“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得之”者,将于是乎在矣。谨书之谂后来者。

由于碑文大体按骈俪文格式撰写,张知府又恃其才气,行文时喜践履“味陈言之务去”之主张,用典而不喜照录原典字句,因而使碑文显得奇崛典丽,对于当今之读者而言,难免有艰深之叹。笔者不敏,拟先就文中之典实僻句,试加注释如下:

①谯(qiáo,潮音【焦】)楼:古代在门上建的楼,可以了望。

②肆(sì,潮音【赐】)陈设:《诗·大雅·行苇》:“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设之几。”(意为:相亲相爱的兄弟,莫远离,聚此地。有的为他开了筵,有的为他设个几。)县:同“悬”。肆县钟鼓:陈设、悬置钟和鼓。

③戒:告知也。《仪礼·觐礼》有“天子使大夫戒曰”之句,郑玄注:“戒,犹告也。”昏昕(xīn,潮音【欣】,黎明):旦夕;早晚。宋·曾巩《广德军重修鼓角楼记》:“至于伐鼓鸣角,以警昏昕。”

④庐:古代官员值宿所住的房舍。《汉书·严助传》:“君厌"承明"之庐,劳侍从之事,怀故土,出为郡吏。”“庐周卫卒,申警防御”,意为:官员轮值的住所周围有负责保卫的兵士,以尽警戒、防御的职责。

⑤超然尘表:超拔于世俗之外。唐·李绰《尚书故实》:“兵部李员外约,汧公之子也。识度清旷,逈出尘表。”

⑥“俯瞰”二句:在楼上俯视城中里巷,千家万户有如鱼鳞般地緻密排列。闾阎:原指里巷内外的门,后多借指里巷。《史记·平准书》:“守闾阎者食梁肉,为吏者长子孙……”

⑦拱揖:拱手作揖,引申为环绕护卫。宋庄季裕《鸡肋编》卷中:“长冈巨阜,紆餘盘屈,以相拱揖抱负。”

⑧“炎曦”句:炽烈的日光称“炎曦”。韩愈《郑群赠簟》:“侧身甘寝百疾愈,却愿天日恒炎曦。”南方的淫雨叫“蛮雨”。淋炙:淫雨浸渍,烈日暴晒。

⑨“飓飚”句:飓:飓风。唐·刘恂《岭表录异》卷上:“南中夏秋多恶风,彼人谓之飓。”按:明代以前之古籍将台风称为飓风,明以后按风力不同始有台风、飓风(风力12级或以上)之分。飚(biāo,潮音【飘】):暴风,狂风,旋风。摧剥:犹摧残。宋·王安石《丙申八月作》诗:“秋风摧剥利如刀,漠漠昏烟玩日高。”

⑩鸟穴蚁孔:犹“鸟之巢穴,蚁之洞穴”。穿蚀:因穿凿而致侵蚀。

舆:指车、轿,亦指车夫、抬轿者。皂,亦作“皁”。《左传·昭公七年》:“人有十等……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故“舆、皂、隶、台”,泛指古代之贱等人。蹂躏:踩踏。《汉书·王商传》:“建始三年秋,京师民无故相惊,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中大乱。”

豕宫:犹猪之身也。“宫”通“躬”,清·王引之《经义述闻·国语上》引王念孙曰:“"宫"读为"躬",中、躬皆身也。……作"宫"者,假借字耳。”鸡桀:凶悍的鸡。桀:义项之一为凶悍,横暴。《韩非子·亡徵》:“官吏弱而人民桀,如此则国躁。”隳(huī,潮音【非】)突:横行,骚扰。唐·柳宗元《捕蛇者说》:“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豕宫”句之意为:健猪、悍鸡的横行、骚扰。

灶黔:灶烟熏黑。清·陈鸿墀《全唐文纪事·训释一》:“济宁太白酒楼,有唐人沈光记《大义碑》,官庖借以为壁,烟黔,苔蚀,仅余数行可辨。”霉醭(bú,潮音【扑】):指东西受潮而表面出现霉斑。黴(同“霉”):物受潮发霉后变成青黑色。黦(yuè,潮音【宛】):黄黑色。后蜀·毛熙震《后庭花》词:“自从陵谷追游歇,画梁尘黦。”此“灶黔”句意为:灶烟常熏的墙壁加上受潮发霉,出现青黑、黄黑色等霉斑。

传(zhuàn,潮音【堂】)舍:古时供行人休息住宿的处所,有如当今之旅店。“官地”二句,意为:大家认为谯楼是公家的,都把它看做旅店(而不当成自己的家一样加以呵护)。

建葺:重建或修葺。

“金岁……忝守此郡”四句,据民国《潮州志·职官志》所载,张联桂任潮州知府,是在光绪六年至八年升道台。据光绪《海阳县志·建置略一·知府署》载:“八年,谯楼西角崩塌,张联桂重修。”知修楼时间在光绪八年(1882)。

廉:即养廉银,简称“养廉”或“廉”。清制,官吏于常俸之外,规定按职务、等级,每年另发给银钱,曰“养廉银”。文职始于雍正五年,武职始于乾隆四十年。捐廉,即捐出自己份下的养廉银。

以畚(běn,潮音【粪】):用畚箕装载。斤:斧头。《说文·斤部》:“斤,斫木斧也。”

縻(mí,潮音【迷】):通“靡”。耗费。缗:穿钱的绳索。借指成串的铜钱。古代通常以一千个铜钱为一缗。

“直宿庐卒他舍之”:这是与碑文前段所说的“庐周卫卒,申警防御”相呼应的话,意为:把在官员轮值的住所周围担任保卫工作的兵士,安置在其他地方。舍,作动词使用。

粪除:打扫,清除。《汉书·第五伦传》:“载盐往来太原、上党,所过辄为粪除而去。”

“守户”以下五句,意为:“与专司值勤、守护的吏役严加约定:凡属纷繁冗沓的登临观赏者,藏污纳垢、习俗低下的行为,皆明白周到地告知而后普遍禁止。这样做,大概可使(谁楼)功用发挥得稍为久远点。”眺览:纵目观赏。纷沓:纷冗繁乱。尘杂:犹言凡俗低下。《旧唐书·文苑下·温庭筠》:“初至京师,人士翕然推重,然士行尘杂,不修边幅。”潴(zhū潮音【朱】蓄积;水停聚。庶几:或许,大概。

欧阳永叔,宋·欧阳修的字。”“山水登临之美”数句,出自其《有美堂记》。

谂(shěn,潮音【审】):知悉。元·戴良《跋钱舜举所临阎立本<西域图>》:“姑志所闻如是,博雅君子,必有能谂之者。”

读罢张联桂《重建镇海楼记》后,我们可以清楚了解下列数事:

1、碑文中在列举了诸多“摧颓滋易”之因素以后,作者用了一句“故数百年而楼之建葺者屡矣”的感慨语,经翻查地方志乘,方感张知府所言不虚。兹胪列如下:

嘉靖《潮州府志·建置志》谓:“府署旧枕金山……洪武元年(1368)改为卫,通判张杰移府治于新街,创作正厅……前列仪门,六房、土地祠、谯楼……成化元年(1465),知府陈宣重建府堂、六房、谯楼。”是知潮州府署谯楼之始建者为通判张杰,但只过了97年,知府陈宣便重建。

顺治《潮州府志·建置·署廨》谓:“……(万历)十一年(1583)知府郭子章重修谯楼。”可知谯楼过了118年,知府郭子章又重修。

乾隆《潮州府志·署廨》谓:“康熙元年壬寅(1662),知府宋徵璧重修谯楼。”乃知过了99年,府署谯楼又须重新修建。

乾隆之后,再无《府志》刊世。民国《潮州志(补编)·古蹟志·府暑》仅笼统言“光绪三年,刘溎年重修。八年张联桂重修。”而在卷五[亭台楼阁堂]中,“镇海楼”亦阙载。幸有《粤游小志》,方知乾隆四十二年,谯楼已命名为“镇海楼”;又据光绪《海阳县志》,知光绪八年(1882)张联桂有重修之举。上距宋徵璧之重修,已历220年。

综上所述,知潮州府署之谯楼(镇海楼),从洪武元年(1368)通判张杰创建以来,有过四次重建或大修,碑文因有“数百年而楼之建葺者屡矣”之语。

2、《记》中言“凡用役九十四日,縻钱二千九百缗(合白银2900两)。”知重修“镇海楼”之工程量不大。其原因正如光绪《县志》所说的,是因谯楼“西角崩塌”,故用三个多月,工程即告完工。但张知府“倡属吏捐廉重建之”,不动用公帑半分钱,其廉能之官风,已可概见。而“架屋三层,与"宝云楼"相拱峙”,如按工期测算,似亦应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修缮。当今网络上盛传的、由德国人于宣统二年(1910)拍摄的“潮州旧影”相片,应是张联桂28年前修建过的“镇海楼”原貌。

3、《记》中有“肆悬钟鼓,用戒昏昕”语,其中的“钟鼓”,当为前代遗存之物。因为在94天的工期内,鼓还好办,要浇注一口及丈的大铜钟,殊非易事。且钟鼓的功能是“用戒昏昕”即报时,而掌握、发布本地区的标准时间,是体现历朝地方官府的尊严与统摄力的形式之一。所以,“府楼钟声”早就成为“潮州内八景”之一。至于“镇海楼”的内部设置及鸣钟击鼓等细节,因文体所限,《记》中未见叙述,这方面,黄少白先生的《我的一生》,颇具参考价值。

黄少白先生(1888-1983)是辛亥年(1911)潮汕起义军的指挥者之一,又是起义军攻打潮州府署的参与者。他在1981年(94岁)时口述(由其儿子整理)的、带有回忆录性质的《我的一生》中,曾追述辛亥年攻打府署谯楼时所“亲历亲见”的情况,相关内容如下:

当时府楼建筑结构坚固、用石砌成围墙,左畔有楼梯可上,右畔有一个大钟,里(应为“上”字)面刻有梁山泊一百零八名好汉名字,早晚要敲108次。中间立有一位关羽塑像,楹头有十八只猴头堵住。(楼)里面有数百名巡防军带着步枪巡视严密……本人与孙丹崖、张碌村商议:清政府府楼结构坚固,若要攻破必须使用火、炮共攻。于是提议用火油泼入府楼,然后扔下土制炸弹火烧府楼,结果终于攻下潮州府。

由上文可知:镇海楼首层用石砌成围墙;左侧(即西侧)有楼梯可登二层,右侧(即东侧)有一个大铜钟;中间立有一位关羽塑像。但黄文重在描述攻打府署的过程,不属记游性质的文章,故对第三层的主要设置,略而不谈。且又是忆述70年前的往事,加上年事已高,记忆难免模糊,故其文有珍贵的一面,亦有失实之处。如言铜钟“上面刻有梁山泊一百零八名好汉名字,早晚要敲108次”,就与事实不符。《水浒传》是小说,书中的大多数人物都是作者虚构的。况且,“对封建统治阶级来说,充满了反抗意识的《水浒传》像洪水猛兽一样的可怕,他们诬蔑《水浒传》是"诲盗"之书,禁止人民阅读。”(中科院文学所编《中国文学史》中语,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潮州是府一级的地方政府,在府署的谯楼报时铜钟上,决不会加刻“梁山泊108好汉的名字”的铭文。据光绪《海阳县志·金石略二》所载,“潮州府署镇海楼钟款”应为:

潮州路潮阳县灵山护国开善禅寺募缘铸造大钟□□□□□祝

圣寿万安,次为□□□□□九有,利及三涂,求铭栖霞释元有,为之铭曰:

道寓以器,因声以传。肖离之虚,体乾之圆。铣舞合仪,带隧有式。不侈不弇,不窕不□。灵山之巅,有阁崔巍。明月澄波,海鲸夜雷。发挥沉潜,开觉茫蠢。彼大千界,同归一□。

泰定□年岁次丙寅(按,当为泰定三年〈1326〉)三月祖诞日当代住持传法沙门大心谨题

主缘:潮州路潮阳县主簿兼尉蔡镐潮州路潮阳县尹兼劝农事黄唐英潮州路潮阳县达鲁花赤兼劝农事也先海牙潮州路总管府知事赵弘道承事郎潮州路总管府经历王廊潮州路□□□推官刘克敏忠□□□□总管府判官买柱朝散大夫同知潮州路总管府事宋用

温州平阳铸匠周德成造

以上《铭文》后原注:“右府署谯楼钟款识,正书,下别有字,皆题铸钟人姓名,多被撞灭,故不录。钟大约三围,高丈许。谨按:(雍正)张《志》称钟为潮阳灵山寺旧物,其移置府楼岁月不可考……”可见,府楼大钟从潮阳灵山寺移来,钟之铭文撰、书者,铸造年代及铸匠名字均清清楚楚,绝非“梁山泊108位好汉名字”。至于楼钟“早晚要敲108次”,亦不能牵强附会于“好汉”身上。佃介眉先生在《漫痕·潮州内八景·镇海晚钟》中曰:“一百零八,应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按:清·阮葵生《茶馀客话》卷十三:五日一候,积六候而成月,岁则有七十二候),见于《中华世典》。辛亥革命,楼火钟毁。”诚为的论。

“镇海楼”二层“中间立有一位关羽塑像”,则是可信的事。明、清以至民国,“关帝崇拜”处于兴盛时期。“明王朝甚至在宫中宝善门、思善门、乾清门、仁德门、平台之西及皇城各门,皆供关圣之像。”(明·刘若愚《酌中志》)万历封关羽为“协天护国忠义帝”“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天圣帝君”;顺治帝给关羽的封号竟长达26字:“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甚至超过人间的帝王!成为被说成具有司命禄、佑科名、治病消灾、驱邪辟恶、诛罚叛逆、巡察冥司,乃至招财进宝、庇护百业的“全能”法力的、三教与全民共同尊崇的“超级偶像”。举国上下,用集“忠、孝、节、义”于一身的“武圣人”,来教化亿万臣民,是强化封建统治的再好不过的“灵丹妙药”。(参见马书田《华夏诸神·关圣帝君》,北京燕山出版社,1990)皇上、京师如此,作为州郡级的潮州,自不能外。所以说,府署谯楼中塑关羽像,事亦可信。

4、《重建镇海楼记》中,对楼底层之建材、栏头之木雕猴子(府楼猴)的数量等,均未提及。黄少白先生《我的一生》中则曰:“当时府楼建筑结构坚固,用石砌成围墙……楹头有十八只猴头堵住……”然此说可供探讨之处颇多:

①镇海楼底层之建材

如前所述,从洪武初到光绪年间,镇海楼有过四次重大的修建,但地方志等文献,从无片言只语涉及底座建材。而光绪八年潮州知府张联桂因淫雨导致谯楼“西角崩塌”而重修,只用94天便告完工,按理应属小规模修缮,楼之底座如前而且28年后毁于辛亥战火,故其原貌应以宣统二年拍摄之相片(简称旧相片)为准,楼之底座应为砖砌而非石砌——黄《文》显系误记。

②“府楼猴”之相关议题

在辛亥炮火中幸存的三只府楼猴,今分藏于广东省、潮州市博物馆。素雕木猴造型生动、形神不一,雕刻刀法明快洗炼,重在传神而不注重细部刻划,显然是明初潮州木雕之特有风格。可见,洪武年间移建府署时,谯楼已安有木猴。为什么谯楼要安置木雕猴子?

谯楼,就是城门上的瞭望楼。《三国·吴志·吴主传》:“诏诸郡县治城郭,起谯楼、穿堑发渠,以备盗贼。”目的在于维护治安,后又兼有计时报更之功能。潮州是府治所在,故府署大门也建有谯楼,以辅佐郡城治安、发布“标准时间”,显示府一级衙门的统摄权力。

瞭望、伺侦;时节、时候等义项,古文称为“候”。也就是说,“候”字包涵了谯楼的两大职能。“候、猴”音近,故选择猴子作为谯楼的标志性动物,可谓名实相副。猴又与古代诸候的“侯”同音,春秋时期的诸侯国,其范围与后代的州郡路府相埒,但“侯”是“公、侯、伯、子、男”的五等爵位之一,所以“侯”在古时是对士大夫的尊称。如宋代潮州知州丁允元延续了曾汪创建“康济桥”的业绩,在任上连修了四座桥墩,百姓誉称为“丁侯桥”。故用木雕猴子作为谯楼装饰,就意味着府署各级官员官运亨通,有预示未来不断升迁的好兆头,“府楼猴”因此而成为“镇海楼”的吉祥物。

府楼猴究竟有几只?这是一个志书乏载、重建时又不得不认真对待的议题。

民国《潮州志·丛谈志·湘桥仙》按语曰:”府楼上原有木猴一百八只,雕刻极精致,颈系木锁,盖形家所谓"镇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鼎革时陈守兆棠拒民军,府楼被毁,今已夷为平地,猴亦无有矣。”该按语有失实之处三,兹分述之:

一是“府楼上原有木猴108只”,此属形家(旧时以相度地形吉凶,为人选择宅基、墓地等为业的人,也称堪舆家,俗称风水先生)所谓“镇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信口开河之言,却在民间广为传布。又附会谯楼早晚敲钟108下之事实,编造出象征“梁山泊108位好汉”的故事,几乎成为曾经有过的“史实”(辨析理由参见上文)。

二是府楼猴“颈系木锁”。由于木猴形象生动,民间盛传,木猴久而“通灵成精”。据咸丰年间潮人林大川撰写之《韩江记·仙乞》载:府楼前卖豆浆者“再及府楼视之,木猴头上槟榔,悉化为钉,而木猴遭锭矣!”按语所言“颈系木锁”之木猴,即据此而来。今省、市博物馆所藏之木猴,均无“颈系木锁”之痕迹,此说纯属子虚乌有。

三是“(今)猴亦无有矣”的断语,亦失实。辛亥年“火烧府楼”之前,民间已有不少人士深信府楼猴“通灵”,故通过各种特殊门道将木猴据为已有,而使其逃过劫火。省、市博物馆收藏之府楼猴,或许正属此类。世人因而得以一睹明代潮州木雕风采。

至于木猴的数目,黄少白先生在《我的一生》中,言之凿凿地说:镇海楼“楹头有十八只(木)猴头堵住”。黄先生是辛亥年革命军“火烧府楼”的策划、指挥者之一,其亲历之事,殊足参考。如果再仔细检视拍于宣统二年(1910)的旧相片,镇海楼之二、三层,除梁柱外,栏杆柱确有九根,两层共18根(楹头依稀可辨认的木猴只有七只)。假如黄先生当年是从正面观察的话,那么,加上楼的背面,亦只有栏杆柱36根。又假如全盛时期每根柱头都有一只木猴,则镇海楼的木猴数,充其量亦只有36只。

木猴既然是明初风格,可见,从明初建谯楼时,已有木雕猴子,总数36只,亦符合府署草创时期物力维艰的情况。何况“三十六”是个有好意头的数字。古人认为一年“三十六雨”是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之时。(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引《春秋说题辞》曰:“一岁三十六雨,天地之气宣。”《太平御览》引汉·京房《易飞候》曰:“太平之时,十日一雨,凡岁三十六雨,此休徵时若之感<这是天地感应而出现吉祥徵兆之时>。”)36只府楼猴,正寄寓了自明初以来潮州各级官员祈求风调雨顺、天下太平的美好祝愿。

以上是笔者读张联桂《重建镇海楼记》后之琐记,篇幅虽不短,但毕竟是笔者一家之言,聊供参考而已。舛廖之处,尚祈识者教正。

附记:

日前蒙陈贤武君提供乾隆二十五年(1760)海阳县丞曾尚谓之子曾衍东《小豆棚·猴诉》(齐鲁书社,2004.1)复印件,文中有“太守(按,即潮州知府)令牵猴至前……(猴)如人鞠躬俯伏毕,复登大门揭阳楼之顶,长号数声,坠地以死”,“大守哀之,郡人义之,葬于揭阳楼下”等情节,从知乾隆四十二年潮州知府方应元命名“镇海楼”之前,谯楼称“揭阳楼”。(文之首句为“潮州刺史署”,知“大门揭阳楼”应为府署谯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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