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头遇到老味道

汕头日报 2021-01-23 00:50

潮汕人有自己的坚守。脚下的路开阔缤纷,内心世界却始终纯真。潮汕人什么酸甜苦辣都咽得下去,累了,倦了,消化不动了——无妨,有老菜脯,老香黄。

说起汕头,大家习惯于把潮州汕头捏在一起,潮汕潮汕地讲。从名字也能看出这地儿多水,面朝大海,四季花开。潮汕历史文化悠久,秦汉即有规模,经过唐宋发展,明清时一片昌盛之态,潮汕有自己的语言、剧种、歌舞、菜系、工夫茶、刺绣、工艺以及民俗,总而言之,是个有来头儿有底蕴的地方。汕头是港口城市,是中国东南门户、著名侨乡,从古代开始,汕头人便是“海漂”,有华侨的地方,就有汕头人。汕头还是一个以美食著称的城市。潮汕美食在舌尖江湖中,门派地位响当当,是吃货膜拜、打卡的必经之地。

我来参加汕头的活动是源于美食的引诱。在长春,学院附近有家潮汕牛肉火锅,是我们经常聚餐的地方,牛肉不仅按部位细分出来,连哪种肉涮几分钟几秒钟都有提示,装牛肉的盘子还是竖着端上来的,牛肉贴在盘子上面,每回都看得我心惊肉跳,总担心那些牛肉会掉下来,但它们从来没掉下来过,仿佛有什么附壁神功。更神的是牛肉丸。在周星驰的《食神》里面,牛肉丸能当球拍,能当乒乓打,Q弹无限还能爆浆,非常超现实。

怀着想象和期待准备着汕头之行,临出发前几天,却被重感冒击中,跟着败掉的是胃口,牛肉牛肉丸以及其他想象中的美食瞬间消失了魔力和光环。我跟钧然微信说:感冒了,这次就不去了,以后再找机会。钧然很兴奋地说,感冒了才要来啊,这里有老菜脯,喝了老菜脯煮的汤,别说感冒,百病皆消。

真的假的啊——

如期上了飞机,来到汕头。吃晚饭时,钧然嘱咐餐馆老板,煮一杯老菜脯汤。十几分钟后,一大杯颜色浑浆浆的汤送到了我面前。我喝了一口:咸里面带股甜味儿,味道是中药、饮料、凉茶的结合体,显然是刚煮好,滚沸着装进杯子送了来,汤连同杯子都是热烫的,这股热烫让咸和甜都更鲜明,也更融合,还多了股家常气息,非常治愈。

我喝了这杯汤。钧然又替我要了一杯。老菜脯啊,好东西啊。他科普说,家里孩子头疼脑热胃肠不舒服,煮煮老菜脯,喝了汤就好了。这些菜脯看着一般,其实内秀,腌了十几二十几年,有些菜脯都腌出油来了。

钧然对老菜脯的爱是如此的溢于言表,几乎是在介绍仙丹。我上网查了一下,就是腌萝卜嘛。虽然是腌萝卜,功夫却下得十足十。冬至前,差不多要一个月的时间,鲜嫩的白萝卜带皮在冬日暖阳下先晒两天,变软了,拿一个大盆,加粗盐搓,搓好后放进竹笼子里,竹笼子下面铺一层干草,干草上叠放两层萝卜,撒上一层薄盐,一层干草,再叠萝卜,再撒盐,放干草,最后在干草上面放上大石头压住。第二天把这个过程再重复一遍。第三天只加盐,第四天开始不用压了,每天早晨拿出来铺好,晒到黄昏时收起来。要晒一个月左右,曾经少年般水灵灵的萝卜,被阳光晒成干瘪皱巴的老头,这些萝卜会被收进瓮里,压实,黄泥封口。

这个过程多么像取经。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最终被封进瓮里参悟,经过十五年,二十年,三十年,解开封印——萝卜腌出了油,咸菜腌成了精,修成了正果。

萝卜虽然不是人参,但时间的化骨绵掌让萝卜发生了质变——萝卜干内含有糖化酶、胆碱等——老菜脯变成了药膳,能清凉降火、消食去积、排毒去痘、滋阴补肾、降低血糖、健脾化滞,还能解酒,菜脯越老,功效越大,简直就是老当益壮。有这么多功用加持,老菜脯作为潮汕的三宝之一——另外两个是鱼露和潮州咸菜——堪称实至名归。这三宝都是腌制品,潮州咸菜是用包心芥菜腌成的,不用像老菜脯贮存那么长时间,是时令咸菜;鱼露则是腌鱼时流出来的汁水,这种“腥汤”在其他地方是被嫌弃的,潮汕人却收集起来,煮制变成独具地方特色的调味料,非鱼露不能成就正宗的潮汕菜。

潮汕还有另外一组三宝:老药桔、老香橼、黄皮豉。老药桔,黄皮豉之前朋友送过,可以当零食和茶点吃,止咳润肺,化痰生津。老香橼是第一次见。老香橼也叫老香黄,原材料来头很大,是有“果中之仙品,世上之奇卉”之称的佛手。

大自然经常会有一些物种让人感慨惊叹: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怎能见真容?!佛手即是其中之一。形如人手,状如结佛家手印,见之忘俗。成熟的佛手颜色金黄,清香四溢,挂果时间长达三四个月。苏东坡曾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做岭南人。”如果有一间种满佛手的院子,安居其内,清茶白粥,亦是无尽锦绣。中国文人、画家对佛手情有独钟,“指竖禅师悟,拳开法嗣迷。疑将洒甘露,似欲揽伽梨。”曾见过一幅中国画,佛手被画成了宝蓝色,金色脉络,有种魔幻的美。很多人喜欢把佛手放在案几上,悦目、安神、养心。

这么美的佛手,在潮汕,却多用来做药材。金黄明艳的佛手,经过长达千日的九蒸九制,以及添加了多种药材和蜂蜜的瓮藏后,变成了油亮漆黑、绵绵如膏的老香黄。和老菜脯一样,老香黄也是越老功力越大,越老越值钱,具有消食去胀、开胃理气、消风祛痰、降火清心、安神解毒等等功效。

广东是湿热之地。东西虽多,却难久放。什么都拿来腌制,腌着腌着就天长地久起来,时间改变了性质,食物变成了药物。这次在汕头,确如预想中的那样,吃了很多美食,生猛海鲜、醇美厚味、青嫩时蔬,各种小吃点心,满桌子的物华天宝,充满喜和乐,也颇多美食传奇和演绎。但老菜脯和老香黄,有点儿像京剧老生,青衣花旦姿容靓丽,武生小生威武帅气,让舌尖如痴如醉,感慨生活美好,满眼春色姹紫嫣红,但老生摇晃着胡须上场,苍凉沙哑的一句唱,瞬间就剥掉了灿烂繁华的外衣,露出生命的悲辛原色。

食物是家常的,也是充满象征的。每个人都有两条路,一条是世间路,用脚走,有些人万水千山走遍,也有些人一生生活在一个村庄,在方圆百里内转圈儿;另外一条路是胃肠,用食物走,有的人世间珍馐佳肴尝遍,胃肠里面像个花花世界;有的人青蔬野菜杂粮果腹,朴素清寒。走得远和不曾走远,吃得花哨和简单,没有哪个更好,只有个人体会和感悟。

潮汕是港口城市,土地不足以养活更多的人,从很早开始,他们不得不漂洋过海求生存。侨乡名下,隐含多少心酸悲情。三百六十五里路啊,从故乡到异乡,从青丝到白头。脚下的路走得越远,胃肠的路离家越近。没有人会把鸡鸭鱼肉带在身上,瓶瓶罐罐里面,装的是老菜脯和老香黄。思乡病重的时候,一口老菜脯老香黄,是舌尖到胃肠最细腻温柔的抚慰。

汕头是港口城市,是接纳之所,也是输出之地,“开放”“兼容”“吸收”是这个城市重要的属性,同样的,“传统”“自我”“固守”也是这个城市的关键词。

就像喝粥。

汕头人爱喝粥。粥煮得五花八门,什么都能往里放,海鲜,肉类、动物内脏,各种干贝、菌菇、时蔬,番薯木瓜百合莲子,还有皮蛋,各种咸菜,所有我们能想象到的食材,都能被潮汕人煮进粥里,猪肉中的白膘肉和肥肉炼出猪油后,剩下的油渣煮成的粥,还是鸥汀粥店的招牌呢。可即使有这么多热闹复杂与时俱进的粥,最家常最动人最无敌的仍旧是白粥。

一大砂锅白粥端上桌,放在桌中央,米粒颗颗分明,汤水清清亮亮,四周乌泱乌泱摆着满满当当的咸杂小菜,少则几十碟多则几百碟,阵仗有点儿像白粥皇帝携带着三千后宫佳丽,也有点儿像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既花团锦簇,又悲欢离合,让人哑然失笑,继而感动莫名——

潮汕人有自己的坚守。脚下的路开阔缤纷,内心世界却始终纯真。潮汕人什么酸甜苦辣都咽得下去,累了,倦了,消化不动了——

无妨,有老菜脯,老香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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