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荫深处是我家
□吴奕东
每个村庄都有一个村庄的记忆，记忆蘖生的细节，层层蔓延，深入世代农民之子的心中，成为永不磨灭的印记。
关于村庄的记忆，是从星罗棋布的榕树开始，从一片绿意中滋生。
我的家乡林坞，林木茂盛的小村坞，尤其是榕树。林郁苍苍，绿意盎然。也许树多的缘故，所以得名“林坞”！
当我一步踏出东门古老的石门框时，家住东门外的深叔热情地招呼，我们彼此寒暄了几句，话题不外是：在哪工作，生活如何如何，小孩怎样？他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倒是和他农民的本色贴得近。
深叔早年种田，放池、养鹅，勤劳本分。他的田园和池塘就在东门外榕树下。那个地方我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我和同伙经常在那里游玩嬉戏。那成片金黄的稻谷，树上或田间飞来飞去的麻雀鸟也是我的伙伴。而令我念念不忘的还有深叔那憨态十足的鹅群。每天深叔都会用长竹竿赶着鹅群从村东门经过，一声声“鹅鹅”的叫声洒落一地，鹅成群结队摇摇晃晃地走来，路上行人也自觉避让。忘不了扑通扑通的下水声，池边竹叶拔开一边，鹅群追逐。
有时，有些鹅也够顽皮的，下了水之后就是不上岸，深叔不得不下水赶鹅，他水性极好，一个深潜，凫水上来就到了十米开外。很快就到了那只顽劣的鹅的身边，他一边拍打水花，一边吆喝，连推带哄把小家伙赶上岸。他瞪了它一眼，好似说，回家后看我怎么收拾你！看他得意的样子，好似打了胜仗的将军。
时间荏苒，一晃而过，往事如池塘的倒影隐约，那个东边的池塘，现在埋藏在钢筋水泥结构的建筑之下，不复见踪影。而榕树却在村道上一路走来，身姿依旧挺拔，只是树干似乎又膨胀了，有些“发福”。
借得一方阴凉地，任你东南西北风。榕树底下的天地无限开阔。
村西畔的榕树下，石床石椅上，总是人气爆棚，老的、小的、年青的无事“锯冇弦”，从“暹罗诐到猪槽”，他们总有聊不完的故事，东家长李家短的。某人的老人仙逝，某家的孩子上大学，某家的媳妇如何美貌贤惠……榕树下是村里的“民生直播室”。
望着老榕树，我又不禁浮现起B老叔音容笑貌，虽然他已作古。
B老叔是村里的医生，早年在潮阳海门行医，后来回乡入医疗站，对外面的世界有所见识。他喜欢侃侃而谈，话匣子打开就没完没了，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毕竟小村庄见过大世面的人少之又少。他们不住地点头，对于老叔的传奇故事，很是感兴趣的，而当故事讲多遍了，小孩子不禁好奇地质问时，他笑着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不要插嘴。我那时小，听着听着就打起瞌睡来。
B老叔也喜欢与人辩论，不管怎样，他是不会认输的，话题讨论开来，他可以穷追不舍，话语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所以与他辩论的人会不耐其烦，自己打住话题认输，B老叔因此得了一个外号“雄辩B”。
B老叔的多才多艺是有目共睹的。能行医，能下棋，能锯弦，能吹箫。他的棋艺可以说是打遍全村无敌手。他生活极其俭朴，一天三餐，他可以只炒一盘辣椒下饭，但对棋艺近乎痴迷，可以一整天蹲在屋里研究棋书，对于名家的棋局一再拆解，他最佩服杨官麟。
在昏暗的老屋，我见他凝神专注，一动不动，瞪着地上摆着的棋局，似一尊雕塑，有时拿起棋子，试着放在棋盘上。每当想到妙招，他会不禁拍起手来。
棋兴来的时候，他会顾不上吃饭，拉着村里棋友的手，硬是要人家开局对弈。榕树下的地盘，就是他纵横驰骋的战场。
榕树下的时光是休闲的，也是漫长的，也是各人展示才艺的场所。
夏夜时分，人们会聚集于树下乘凉。B老叔会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洞箫，乘兴吹起来，悠扬的箫声穿过叶间，渗着溶溶月光，使人陶醉其中，他也忘乎所以，仿佛与榕树，与月光，与周围的一切溶为一体。他即是榕树，他即是月光，他即是箫声……
波光微潋，一晃就是几十年，往事却如一幅幅油画，挂在记忆深处。
我喜欢这片绿树成荫的小村，喜欢这片淳朴的家园。儿时的大榕树下，留下我们太多美好的回忆。农村的男孩子，一有空闲，就喜欢三五成群在树下追逐，爬树，掏鸟窝，捉迷藏，完全不顾危险。在当时，榕树下有说不尽的乐趣。
如果是捉迷藏，大树绝对是最好的藏身之所。大榕树树高叶茂，虬枝粗大，可以说独木成木，能把整个身躯掩藏起来。大榕树宽大的胸怀里，留下了我们一串串童真的欢笑声。阿锋是爬树高手，天不怕地不怕，身手敏捷，不一会儿就像猴子一样攀上树顶。我抬头一望，只见树叶簌簌作响，一个细小的身影隐藏于茂密的树身里，不仔细观察是难以发现的。阿锋的绝技，在每次捉迷藏的游戏里屡试不爽，我们一帮人很少能捉到他，只能望树兴叹，自愧不如。
一阵阵轻风拂过，树叶沙沙响，树影婆娑里，曾经纯真的笑声，留在树梢的记忆中。
故乡的榕树，春天，花儿开在你眼中；夏天，鸣蝉唱响风的歌谣；秋天，萧瑟风雨中，你看着落叶飘飘，心中不免凄清，滴落点点泪珠；冬天，在寒冷中，你积蓄力量，静守村庄，等待明年春暖花开……
榕树的梦，是绿色的梦，梦里头，有春虫的弹唱，恋人的深情侬语，有乡村沉甸甸的谷穗，有花果的飘香，有我们甜甜的笑靥！
那绿之梦摇曳入我的梦乡……
“叶叶相依，心心相连！
层层叠叠地染绿了梦境
风，轻轻划过心扉
拨动思绪的琴弦
聆听叶落的声音
细数记忆的碎片
任心事在枝头
氤氲，蔓延
温润成一首小令”
忽然想起巴金先生的“鸟的天堂”来：
“那么多的绿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缝隙。翠绿的颜色明亮地在我们的眼前闪耀，似乎每一片树叶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这美丽的南国的树！”多么写意的描写，多么深情的赞美！清晨的朝阳，透过重重叠叠绿叶的缝隙，洒下点点金辉，伴着池水荡漾着，涟漪一圈圈荡开。美好的晨曦古榕的图画历历在目！
大榕树是骄傲的，大榕树是不老的传说！历经世事沧桑，人情冷暖，它一站永恒，不离不弃！
乡愁是一棵永恒的树，树的一头是家乡，树的另一头是你。满树的叶子就是你的思念，你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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