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青盲》里的人伦
《双青盲》也叫《剪辫记》,但我更喜欢《双青盲》这个名。我忍不住感慨,民国时期的潮剧有多鼎盛,从这出戏里就能看出些许,这个戏,艺术特色和人文情怀都可胜任一切赞美。然而这个戏,我也是后来才看到的,对于我这样一个潮剧看得比普通人要多的人来说,尚且如此,可见这个戏远未普及,然而没有普及的原因并非它不好,它实在好得让人惊喜。由此也让人怀疑,还有多少好戏湮没不可见。
此戏曾名《店仔头案》,根据潮汕诉讼事实编写。20世纪30年代演出,60年代再整理,易名《剪辫记》。讲的是清时,澄海樟树下乡林家兄弟添德、添来俱双眼失明,大哥过番,遗下嫂嫂陈氏在家。林家一贫如洗,赖兄弟算命及陈氏纺纱度日。纨绔子弟林秉金见陈氏姿色,早有觊觎之念。一日,秉金乘林家兄弟外出,藉词接荔枝来至林家,欲逼奸陈氏。陈氏一时情急,只得权用缓兵之计,秉金遂硬约她夜间相会。及林家兄弟回家,陈氏告以日间之事。当下兄弟设局,准备对付秉金。是夜,秉金刚进林家,二兄弟即来敲门,陈氏将秉金藏于米缸内。林家兄弟旁敲侧击,数尽秉金丑事,秉金图逃被缚。林家为杜绝其淫念,索回荔枝园业权,又剥其衣冠,剪其辫子。
这个戏里,林家青盲兄弟都是安贫乐道之人。他们拿自己是瞎子来调侃:
林添德:三叔嫂相共二只目,
林添来:二兄弟合凑六只脚。
林添德:落五星走遍四乡六里,
林添来:算八字十算九不差。
二哥话多,说得太开心了,添来嫌弃他,偏说青盲人够惨了,二哥表现得不像个惨的人,有点不本分的嫌疑。林添德却不觉得青盲人惨,反而道:“臭事无看,臭物看无,有何不可,不可有何?”青盲人有青盲人的好!
当日天气好,两兄弟无闲坐在家之理,便要出门觅讨赚。二哥问三弟,欲往哪个乡里,避免两人去往同处,原因是:你青盲,我也青盲,若是二人走在一个乡里,给人看着么着羞死。
羞吗?或许有之。偏不说避免兄弟竞争,影响生意,却避重就轻,挑了个这样的理由。不无自我调侃之意。
两兄弟待在一起,总是拌嘴,拌得家里闹腾腾,暖暄暄。
要出门,得请出阿嫂来告知。阿嫂出来,知道二位叔叔要出去讨赚,不免叮咛几句,一一交付褡裢和竹杖,褡裢好收钱米,竹杖是青盲人出门的倚仗。
男人负责外出讨赚,女人在家理家务,挑水、煮稀饭。
待得日晏,外出的男人们归家,便主动对嫂嫂说,钱米来收起,然后安心坐定,嫂嫂自会将米粥端上来。
嫂嫂也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正是“幸喜贫家多和爱,菜根薄粥也甘香”。
这便是那时期潮汕农村人家的寻常生活,这种生活模式是很稳定的。所有的人都在维护着家庭平静安宁地过下去。
这天,发生了一件事。花花肠子的林秉金寻隙来套陈氏近乎,“添顺远去在番邦,抛却嫂你守空房。二叔失明家清淡,门庭冷落苦难当!好花偏向瓦盆插。”示怜于陈氏诱惑之,陈氏不为所动,她说:人生遭逢皆有命,妾身安命不尤人。然而秉金不去,偏偏纠缠。陈氏遂许他今夜之约。
二叔回来之后,陈氏将情实告。此时,二位叔叔虽然目盲,却很有作为男子汉的担当,马上告诉阿嫂,尽管进屋去,这件事交给他们就好。
陈氏柔弱,却有了二个叔叔,未必可欺。
外事是男人主意,事实上秉金有钱,恃强凌弱常有之。添德却想到潮州青盲会,这是行业组织,能够援以助力,来对抗林秉金之势。
凭借兄弟两人的智慧,以及嫂嫂的配合,林秉金最后入彀。作为胜方,便商量着如何惩治林秉金。添来的主意是:罚二棚外江戏,来这寨门做扬气;十二只席,阮会内兄弟欲食;二个鱼池,共四千圆。
罚戏,是旧俗,罚的还是外江戏,外江戏即现在的广东汉剧,在新中国成立前盛行于潮汕。二哥添德想了一下,觉得不妥,请人看戏,请人吃席,怕最后坏的是嫂嫂名声。连鱼池也不要了,只要回荔枝园,并把秉金的辫子剪了,让他吃个深刻教训。
添德添来从出场以来都不是强者,更不曾以强者自居,相反,他们对自己的身份和处境看得很清楚,但并不自卑,很坦然接受自己既瞎且穷的现状。当嫂嫂遭人调戏,面对家人未及诉说先叫苦时,两位叔叔以为嫂嫂在挂念自己的兄长,对她的开解甚有意味:
林添德:唔是哩是挂着阮大兄返来?嫂呀,免挂,免挂!阮兄弟二人一夜睡落,都在推算,阿兄今年无来哩,明年也有来,明年无来哩后年也有来。
林添来:后年无来哩再后年也有来。
二人:嫂呀,免烦恼,久有来,久有来。
不是敷衍嫂嫂,实在是面对不可知的、遥遥难期的未来,唯顺天应命而已。这是生命的卑微,也是生命的顽强。
当嫂嫂喊苦,二兄弟一句话:俺穷家人有糜好食,怎好呾苦!
这话让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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