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花盛开的时候
每年的5月到6月,汕头大学的校花——行政楼前的那棵金凤花如约在毕业季灿烂盛开,红艳艳的,像一把巨大的红伞,撑开着遮盖在绿草坪上,散落的花瓣错落有致而自然地点缀在绿草地上,温暖的阳光斜穿过枝叶而洒落在这片花红草绿的织锦上,让你巴不得就地躺下,融入这幅大地美图里。而这天造地设自然恩赐的美景,就是每年汕头大学毕业生毕业照的标配。1987年夏天起,汕头大学有了第一届本科毕业生之后,我每年都与毕业生在这棵金凤花前照过相,直到调离汕头大学。
也因此,每一年的毕业季,当汕大金凤花盛开的美图映入我眼帘的时候,都会让我回想起在汕头大学的美好日子,那些普通而温馨的事,那些平凡而亲切的人。
而今天,因为整理旧资料,看到了几张与梁东汉教授的合影,还有他留下来的资料。突然想起我的这位师叔、汕头大学中文系的首任系主任,大名鼎鼎却又默默无闻。据传他去世时汕大人事部门要在报纸为他登个讣告,被说是行政级别不够,不能登报。后来是汕大出了一纸“相当于处级干部”的证明,才顺利登了报。今天我上网搜查他的资料,还真的有这么一条:“梁东汉(1920.10-2006.03.06),汕头大学退休教师、中共党员、原中文系主任(正处级)、教授。” 悲乎哀哉,这级别!
当然,梁东汉教授的默默无闻,不能全怪汕头人不识宝,还因为他自己过分的低调。我们现在上网百度一下就可以知道,梁东汉,1939年就读于西南联大中文系,1943年进入西南联大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学习。1946在北京大学任教,后来支边到内蒙古大学任教。他在西南联大学习及北大任教期间,师从著名古文字学家唐兰教授,喜欢钻研前人没解决的一些问题,并致力于创建新的文字学。其论著《汉字的结构及其流变》颇多创见,在国内外有一定影响,被许多高校中文系采用为指定参考书,有些高校列入研究生入学考试参考书目。但汕大的同事们和中文系的校友们,又有几位知道可亲可敬的谦谦君子梁教授是西南联大的学生、曾是北京大学的著名古文字学家,这是汕头大学的唯一,也有可能是汕头市的唯一。可是,本来应是“天下何人不识君”的他,却隐居在汕大日月湖边的教授楼里,夜以继日地做着他生前一定要完成的一个研究项目——《新编说文解字》。
我1985年夏天从中山大学中文系一毕业,便投奔汕头大学中文系来了。第一学期开设《语言学概论》课,第二学期开设《汉语方言学》,颇受学生好评。1986年春节后,梁先生(我一直这样尊称他)把我喊到他办公室,对我说,年轻人除了上好课之外,还得做好学术研究,才能进步得更快。他说他手头正在编著一部《新编说文解字》,要我也加入编写组,负责其中两卷的工作。我本来志在方言学,不在文字学,便想委婉推辞。但他似有准备,对我说,通读《说文解字》及其注释版本,对汉语方言词语研究,尤其是本字考释是很有帮助的。他说的话在理儿,我也就不再推辞了。心里想,不就两卷嘛,花一年功夫总能干出来吧。他见我答应了,很高兴地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说这本书是他在来汕头大学之前就准备搞的,现在在汕大稳定下来了,可以实施计划了。他请来了北京师范大学著名古汉语专家王宁教授作为副主编,还让王宁教授推荐了几位博士生参加,再加上汕大的几位语言学专业教师。这样,编写组就算搭建起来了。
跟着梁教授干活的日子里,也没少跟他学习和开会讨论问题,愣是没听他说起过一句关于西南联大的事儿。倒是常跟我谈足球,那时的中国足球名声好像比现在要好,容志行、李富胜、赵达裕等他如数家珍。他居然说他喜欢踢足球,而且是前锋。我看着他清瘦的身材,可能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他干脆站了起来,比划了几下传球、射门的动作。他说他跑步速度可快了,100米在13秒内。我大吃一惊,一下子有了错觉,以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活蹦乱跳的小伙子。知道他是西南联大毕业生的光荣史,已是1992年了。那年,中文系承办了汉语方言学会的一届学术会议。他告诉我,要请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的著名方言学家李荣教授和我的硕士生导师高华年教授。他微笑着跟我说:“他俩是我的同学,西南联大的师兄,很多年没见面了,很想念他们。”他很平静地诉说着,我却差点跳了起来。原来,我的导师就是他的师兄哦,这几年他怎么就不告诉我,这嘴巴也够紧的。我心想,当年我投简历给汕大中文系,他作为系主任应看过,知道我的导师就是他同学的。说不定,让我进他的《新编说文解字》编写组也是他照顾我的。但他就是不说,他可能认为根本没必要说这个。这就是梁东汉教授的个性,从来不显摆自己光荣的历史。
话又说回来,梁教授为了这本《新编说文解字》,真是费尽了心血。因为编写组人员水平参差不齐、进度快慢不一,需要主编再修改的篇幅实在太多了。而且,很多古文字字体需要手写贴进去,本书总体进度缓慢,而且耗费了梁教授晚年的大量心血。梁教授在生命尽头的前几年,还一直在为这本书呕心沥血。后来,终于定稿了,但又因为原来联系好的北京某家出版社要的出版补贴太高,我们给不起,这部书稿几乎就被束之高阁了。这段时间,梁教授不慎摔断了股骨,要打铁钉锁紧,我去汕大附属医院看他的时候,见他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但就是在病床前,他还是跟我谈这本书的编辑和出版事宜。后来,还是王宁先生找了启功先生题签了书名;找了她的同学、当时山西教育出版社的领导才把出版问题解决了。可惜复可叹的是,当2006年夏天这本书正式出版发行的时候,梁教授已去西天踢足球了,看不到他人生最后20多年的心血之作了。
2004年春天,我奉调到广州工作,梁教授也在广州的医院里治病。2006年春节前,我去给他拜年时,他交给我几张纸。我一看,是《新编说文解字》的清单,每一卷的字数、撰稿人及联系电话,还有出版社责任编辑的来信及其电话号码。他说,出版社告诉他,大概春节后就可出版发行了,但他怕等不到了,要我帮他把样书和稿费发给大家。他说:“总算对大家的辛苦劳动有一个交代了。”我拿着那几张纸,手不断地在发抖,涕零无语!
春节后不久,毕业于西南联大、曾经任教于北京大学的中国著名古文字学家梁东汉教授,在2006年的3月6日静悄悄地离开了我们,像一颗流星,闪亮但寂寞地划空而过。但我相信,作为他的同事和部下、早期的汕头大学中文系毕业生,一定会记得和怀念这位师德高尚、学术出身高贵、造诣深厚而又低调的可亲可敬的长者校友和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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