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的理由

■ 老 海

新冠肺炎肆虐欧洲期间，与女儿一起看望不同住的耄耋老父。回来途中，女儿笑嘻嘻对我说:“爷爷头脑还挺清醒的，知道"那个病"很严重，连英国的领导人也染上了。”

瘦得皮包骨，耳朵有点背，没剩几颗牙，眼睛做过白内障手术，长期深受皮肤瘙痒之苦，生活不能自理，还那么关心时事干嘛?

谁说“找不到坚强的理由”，人生的经历就是一本说明书。人们都希望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但又有谁不经历风雨就能看到彩虹？

老父的品格从年轻时开始，枪林弹雨铸就了他坚强的基础。老家粤北山区，山高林密路陡，可当年日本鬼子照样杀到那里，躲进山里的老父远远目睹了日本兵拿刺刀捅他家的鸡窝。于是，读初中时就接受了地下共产党员的教育，加入青训班宣传抗战。后来，学生仔胆子越来越大，解放战争时居然上山打游击，跟随东江纵队北江支队冲冲杀杀，虽没杀死过一个人，却学会为了理想信念而舍生忘死。

好不容易全国解放了，因有点文化又被组织安排去学机要工作。本想过过和平日子，不料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好男儿必须保家卫国，他果敢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连夜从湖南出发，坐了几天几夜火车，还得换上汽车，最终雄赳赳地跨过了鸭绿江。冰天雪地的朝鲜可不是闹着玩，南方兵特别难受，穿两条毛裤仍嫌冷。住的是防空洞，喝的是冷水，吃的是压缩饼干有时就一个苹果，美军飞机几乎天天来轰炸。烽烟滚滚条件恶劣，还得打足十二分精神滴滴答答地收发密电。最使他难忘的是换防回国途中遭敌机尾随，一颗炸弹炸掉前方不远的一部车，飞来的碎石擦伤了他的头部，不知道当时老父的“小心脏”是否跳个不停？

那个时代“最可爱的人”回国后，受到热烈的欢迎当然不在话下，首长还在北京中南海接见他们。转业后分到长江客轮继续干他的电台报务工作，每每从中游驶向下游，江水扬波作和声，欣赏一下美景也甚惬意。但没多久又被调到广州海运局红旗号货轮当机要员，1953年10月载汽油从广州运到海口，半夜货轮突然起火，随时可能爆炸，危急时刻顾不得私人物品，抱起机要文件纵身跳入大海，艰难爬上同伴的救生筏。眼巴巴看着货轮爆炸巨响又回复寂静，只好在茫茫大海上漂泊了14小时，幸有海军舰艇救助，得以逃过一劫，心疼的是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纪念章已沉入海底。在海口最好的医院急救，长时间受海水浸泡几乎脱了一层皮。广州海运局给他记一等功，让他在广东随便挑个地方安置。只到过一次汕头的他不知产生什么美好印象，偏偏选了这个结下不解之缘的海滨城市。

在汕头港务局服从组织安排换了若干不同工种，几十年低调工作，据说人们暗地里称他为“老实伯”。离休后按理应该享受天伦之乐了，殊不知年过八旬之后却“跌跌”不休。2008奥运开幕前一天，“老英雄”想买一些东西边看电视边庆贺庆贺，不料骑车刚出门就摔了一跤，一摔就是粉碎性骨折，住院动手术，至今还有一颗钢钉留在骨头里。出院后已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疾步行走，只能告别单车。2014年12月第一个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当天，自个在阳台甩手锻炼又摔了一跤，这回摔到头部，120送进医院昏迷不醒。入院后CT检测头部有出血点，连续几天说胡话，上呼吸机也不见好转。市中心医院的刘主任精准施策，果断将他移送ICU病房，家里甚至作了最坏打算。在医护人员不懈努力和家人的精心照料下，他奇迹般出院了。2015年抗战胜利日刚过不久再摔一次，又住院了，幸好头部没出血，刘主任对他说:“老人家，要小心呀，不能再摔，没有下一次了。”此后数年，尽管再三叮咛，格外谨慎，仍小跌几回。我心里就犯嘀咕:干嘛有的地方将“爸爸”叫成“爹爹”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坚强挺过几次波折后，他笑纳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

多难兴邦，历苦树人。父亲似乎从未胖过，没有一个壮硕的外表，但他却经“瘦”考验，更经受了人生的各种考验。

安稳的日子不会无理由到来，人生的旅途总有困难要面对。在父亲的脑海里，美军士兵在雪地里向志愿军战士下跪的场面永远存储着。

青山侧耳听，为有坚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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