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戎马惯常事 笔底波澜家国情 翁万达边塞诗评介
□陈放
翁万达生于明孝宗弘治十一年农历六月二十八日(1498年7月17日,折算据《辞海》附录:中国历史纪年表·明纪年表),为广东潮州府揭阳县鮀江里举登村(今属汕头市金平区鮀浦一带)人,他出身寒门,为嘉靖五年(1526年)进士。历任广西梧州府知府,陕西布政使,右副都御史衔巡抚陕西,兵部右侍郎总督宣(府)、大(同)、山西、保定军务,左副都御史、兵部尚书,右都御史、左都御史等职,曾参与平定安南莫登庸叛乱,后期统理北方边防,抗击蒙古俺答汗侵扰,统边五六年间,屡立战功。又修筑大同宣府间长城800余里,烽堠300余座,使边境得以安定。后三罢三起,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逝于回乡途中。明穆宗时追赠太子少保,谥号“襄敏”。
翁万达著述今存《东涯集》《稽愆集》《稽愆诗》等,尚有见诸目录家著录的《总督奏议》《三镇兵守议》等。今人辑有《翁万达集》。
作为“业余诗人”,翁万达平生并未刻意为诗。现在能见到的翁万达诗篇85首,原附录于翁生前自己编定的书信集《稽愆集》,另见于贵阳人陈田的《明诗记事》者3首,合共88首。
翁万达的诗,内容包括边塞军旅、思乡怀旧、写景咏怀等八类题材。本文仅以边塞诗作为论述内容(作品引用来源:由庄义友、庄义青选注、汕头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的《翁万达诗文选注》)。
翁万达从政从军长达26个春秋,而戎马生涯就达16年之久。其心雄万夫的政治抱负和军事思想,所向有功的军事实践,一直广被褒扬。他的边塞诗自有其特色。现仅引用他的若干作品,略作分析。
枳儿岭
枳儿岭上烟火微,
枳儿岭下行人稀。
长风卷树叶飞落,
道是将军射虎归。
这是他行军丰门,组织力士射杀猛虎事件的艺术概括。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他写来如农夫下垅亩,徐徐道来,明白如话,意境真切,饶有气魄,却又没有张扬蹈厉的威势。
季夏驻云中
云中六月凉如水,
塞上千营重似山。
缚虏谁将神草结,
供军须是血蚨还。
青林猎火秋声近,
粉堞翠笳暮色间。
闻道黄河将饮马,
诸君何以镇秦关?
此诗记叙入夏以来大同(古为“云中”郡)边塞的军事形势。“云中六月凉如水,塞上千营重似山”,作者沉稳平实的起笔,使人联想起唐代著名边塞诗人、曾任幕府,剑南节度使的高适,他有一首《燕歌行》,写边地地理形势为:“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铺写细腻,情景活现。
回到翁大帅的诗来吧。“青林猎火秋声近,粉堞翠笳暮色间。”虏骑侵掠的声息已然逼近,胡笳悲咽,他迫切希望将士们群策群胆,克敌制胜。末联“闻道黄河将饮马,诸君何以镇秦关?”,活脱脱写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统帅,既是向将士们询问对策,也是对三军的动员和鞭策。如果我们对比起高适《燕歌行》所写军中的腐败现象:“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我们会觉得,眼前这位平易近人的统帅,真值得尊敬。
“缚虏谁将神草结”,“结草”之典出于《左传》,有知恩图报之义。春秋时晋国将军魏颗将其父之妾改嫁,使其免予殉葬。后在与秦国军交战时,有一老人(该妾之父)结草助他擒秦将杜回而取胜。此处诗意为谁能献奇计破蒙古军。
“供军须是血蚨还”,以《搜神记》“用昆虫青蚨血涂钱可使钱去而复还”的传说,代指供应部队的钱粮,应该用打胜仗从敌人手中夺回来(抗战时期的《游击队歌》中有一句歌词:“没有吃,没有穿,只有那敌人送上前”,与此极为相似)。
再看同写于山西边关的两首诗《朔州道》和《感雪》:
朔州道
柳枝侵夏意仍怯,
山麓出泉寒不流。
我已十年穿虎窟,
地今四月尚狐裘。
思乡路远频挥泪,
报主身轻何所忧?
不惜千金求死士,
雕戈直向古丰州。
朔州是宣大山西偏保总督行辕所在地,是翁万达长期驻守的地方。古丰州,在内蒙古呼和浩特附近,明代为蒙古佰答汗经常信牧之处,后在此建城,称库库和屯(今呼和浩特)。
感雪
同云影匝玄冥外,
六出雵飘俄顷间。
龙漠平看银海阔,
虎贲初罢玉门还。
近窥瑶镜惊衰鬓,
遥忆梅花满故山。
酒对山阴频自酌,
诗歌招隐待开颜。
读此两首诗,我们无妨对比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岑参写边地的天气是:“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彼时将士们的情况为:“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因为岑参一生的职务为兵曹参军、幕府掌书记一类的文官,不是主管第一线战事的武官,他的诗主要描写送“武判官”的雪景,是一首文采盎然的抒情诗;但若从观照战地战况的角度来欣赏,总觉得模模糊糊的有点儿“隔”。
再看翁万达的诗。
“朔州道”上的天气是:“柳枝侵夏意仍层,山麓出泉寒不流。我已十年穿虎窟,地今四月尚狐裘。”此诗写于前期,这首诗描述了当地严寒的天气,表达了诗人不辞劳苦、抗击外患的雄心,即“报主身轻何所忧”的壮志。
而写于较后时期的“感雪”中的雪是:“同云影匝玄冥外,六出[~公式~]飘俄顷间。”极言雪花之浓厚,摹写雪花飘扬的实状。他没有岑参“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的雅兴和排场,只是在雪中凝冰(即所谓“瑶镜”)中端详着自己的一头白发,想起此时遥远家乡应该是“满山梅花”。这个元帅,绝不是高适笔下那种踌躇满志的形象:“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这是作者在总督任上后期的作品,因自己年龄渐老,鬓发已衰,萌发出归隐的念头。
还有一首《宁化道中》:
怀忧种种山行日,
舆病匆匆梅发时。
马援功成犹速谤,
冯唐身老欲何为?
铁山回首惟流泪,
龙塞关心知复谁。
圣世应多颇牧侣,
孤臣终系蓼莪思。
这首诗是翁万达告假在家守孝期间,奉旨夺情起行,被任命为兵部侍郎易州经略,在赴任途中有所感而作。诗中连用马援、冯唐两个典故,还引《诗经·小雅·蓼莪篇》(孝子追念父母之作),已没有早期“报主身轻何所忧”的豪情了。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们且读读同属于明朝的老将在出征时写的诗吧。
于谦(1398—1457)《上太行》:“西风落日草斑斑,云薄秋空鸟独还。两鬓霜华千里客,马蹄又上太行山。”他曾以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此诗小中见大,气魄深沉。
戚继光(1528——1588)的《盘山绝顶》:“霜角一声草木哀,云头对起石门开。朔风虏酒不成醉,落叶归鸦无数来。但使玄戈销杀气,未妨白发老边才。勒名峰上吾谁与?故李将军舞剑台。”这首诗写于隆庆二年(1568),戚以都督同知知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以抗经方鞑靼部队的侵犯。戚正当不惑之年,自称“白发老边才”,但是,为国建立军功的雄心仍在——“勒名峰上吾谁与?故李将军舞剑台。”
翁万达督边六载,主要对手是蒙古鞑靼部的俺答汗。其时,俺答虽“势方张,控弦数十万”,但总不敢大规模进犯。边关一度出现了升平景象。那么,这样一位在督理军事边疆上卓有建树的兵部尚书,何以流露出这般消沉的情绪呢?
原来,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翁万达的父亲去世,他遂于年底南归奔丧。按明制,大臣遇丧事,可守丧三年,称“终制(终三年之制)”或“终丧(终三年之丧)”。俺答汗得知翁万达离开边关,即兴兵犯境。在他归乡后,大同失守。朱厚熜不顾“终制”,急诏翁万达返抵边关,掌其督抚重任。翁万达因丧期未满,又加之背疽发作,所以匆忙修书,派义子翁从云携带《乞恩陈情终制疏》上京,请求“待三年服阕而后起用”。翁从云至河间府地界遇盗,失落表疏;尚未抵京,而俺答已从古北口“溃墙南下,直薄都城”。朱厚熜又连下两道金牌,催促翁万达起程。翁万达命侄翁思远带《题知起程疏》先行赴京。由于翁万达家处“岭海极南之地,去京万里,虽间道兼程,犹必历四十一日”才抵京到鸿胪寺报到。
《宁化道中》是翁万达在此种特殊情势下写的作品。此时的翁万达,因身体病弱,父母坟工未竣,服丧未满,加上朝中奸相严嵩把权(严嵩曾上疏排斥翁万达,谓“谋武盈朝,何必翁某?”)时局艰难,仕途凶险,翁已无心问政。此诗正是这种避世心情的表露。
翁万达的边塞诗,也不全是此种格调沉重厚实的篇什。他有一些作品,表达了闲适轻松的心情。且看:
观牡丹
夏入边城草色凄,
繁花开向路东西。
交枝露退红犹滴,
密叶风柔翠欲迷。
衣上娇香飞粉蝶,
酒中高咏转黄鹂。
公余对此成清赏,
况复连甸息鼓鼙。
“酒中高咏转黄鹂”,边饮酒边高吟诗歌,耳畔还传来黄鹂婉转的歌唱,是因为“连甸息鼓鼙”,即大草原上已渐息了大鼓和小鼓(没有战事)。
云阳
云阳山下白云垂,
雁塞天边赤雁飞。
目断岭南天万里,
春深梦着老莱衣。
云阳(堡),即今之山西左云县。这首诗从白云归雁联想到远在万里之外的家乡,表达了对堂上老亲的深沉之情。将军有赤子之情,老莱着彩衣娱亲典故的插入,足见翁万达也是一位可爱的老孝子啊。
自述
廿载匆匆常作客,
二毛种种日侵吾。
思家独对云中月,
得意何如海上凫。
瓯泛龙团愁自掇,
杯浮桑落醉谁扶?
退公开口难成笑,
但看床头翻战图。
诗人长期在外为官(“二毛”者,头发黑白相杂之谓也),难免产生了迟暮孤独的感受,对长期环境和战斗生活的厌倦。一个人掇茶自泡自饮,越喝越愁闷,饮酒醉了也没有人来扶持。即便从公堂上办完公事退下来,回到卧室,由于职业习惯所驱,还是离不开“床头翻战图(作战地图)”的紧张单调的生活作派。
诗评家沈德潜的《明诗别裁集》评戚继光《盘山绝顶》(见前引文)诗云:“无意为诗,自足生趣。若郭定襄址于诗坛中位置之。”意思是说,应当像郭登(明代一位擅诗者)那样给予他一席诗人之地。这个评论,若移用于翁万达,一样恰当。
边塞诗一向被认为是属于盛唐的一个题材;而明代的边防诗,则可以看作是边塞诗在新形势下的延续和发展。翁万达担负南北边防及重任近26年,特别是44岁至51岁为川、陕巡抚,宣、大总督,更是他成熟的掌兵时期,其足迹遍及大漠边陲,穷塞荒野,身经惊涛骇浪,兵燹硝烟,其悲欢凝重之情,发而为诗,不事雕琢,带白描手法,使人感到厚积薄发,言之有物,反映了翁氏一生品格事功和着重经世致用的价值观,其诗性率真,沉雄苍凉。与同时代一些结党入“社”、抱团取暖的“诗人”相比,与某些表面高蹈而实则泥古、内容空洞而落入窠臼的作品相比,翁万达的这部分诗歌篇什,反而具有经得起时间筛选的历史和艺术欣赏价值,也可视作潮州文化中一束别具军旅色彩的边塞诗,令今人常读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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