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坐大菜”
我离开家乡多年,常有吃家乡菜的愿望,好在深圳的潮汕菜馆并不难找,每次点菜,总少不了来一个“芥菜煲”。如若菜馆是正宗的,你跟服务员说“大菜煲”,她也一样能听懂。潮汕人习惯管芥菜叫大菜,原因应该是它菜蕾硕大,茎叶肥厚,看上去碧绿碧绿的一大棵,跟别的菜一眼便分出高下。如果非要打个比方,我以为大菜就像一个浑圆饱满的北方农妇,让人觉得健康且富有活力。而事实上大菜在潮汕人眼里,也被当作一种吉祥物而寄予某种美好的愿望。
从前,老家的少女们看完元宵夜的花灯,就会偷偷跑到菜地去,一屁股坐在大菜上,默念:“坐呀坐大菜,将来嫁个好夫婿。”祈望心想事成,建立一个像大菜的叶蕾那般亲密簇拥、富于凝聚力的美满家庭。
到了正月初七,潮汕人还有吃七样羹的习俗,所谓七样羹,就是将七种不同的蔬菜煮在一起,其中自然少不了大菜。奇怪的是,多种不同味道的蔬菜杂烩,吃起来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口的。我查了一下资料,这种食俗,早在南朝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就有所记载:“正月初七日为人日,以七样菜为羹。”真不知道它是怎么传到潮汕的。
以上所述,足以看出潮汕人对于大菜的情感。我从前觉得,这种情感完全源于人们的功利心,现在却觉得不尽然。大菜之所以在潮汕平原大受欢迎,还出于人们的感恩之情,因为大菜曾实实在在地帮助他们渡过生活的难关。据清·嘉庆的《澄海县志》记载:“芥菜,也名大菜,本县秋收后田野种植甚多,收获后用盐渍味道甚美。”从前生活不好,几乎每家每户都要以大菜为原料,腌制一大缸酸菜咸菜。酸菜和咸菜的不同之处,除了用盐量多少之外,还在于腌制之前的处理。腌制酸菜前,大菜是不用晒太阳也不用去掉叶子的。无论是腌制酸菜还是咸菜,同样都要注意一点,那就是大菜入缸时要用石头重压,使其浸泡于盐水汤中,否则容易长霉菌。
由于酸菜不宜久放,所以困难时期人们腌的大多是咸菜,一日三餐都拿它配搭下饭。我父亲经历过“三年困难时期”,他说放学回家饥肠辘辘,饭还没煮熟,不得不揭开咸菜缸木盖偷偷地撕一片咸菜咀嚼充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吃酸菜咸菜成为穷人的“标志”,人们开玩笑说屁里都能闻到酸菜的味儿。我想家乡的父老正是因为得到大菜的帮扶,慢慢地培养起对大菜的情感,以至于后来将它视为吉祥的象征。
人类对于物象的崇拜,其根源大抵在于想要借助物象激发想象,从而获得一种精神的力量,这就仿佛要在非常黑暗的地下寻出一丝光明,而大菜无论从形象到用途,正好符合了人们的需求。
现在生活好起来,那些酸菜咸菜却并没有因此而淡出人们的生活,而是摇身一变成为酒楼饭馆的餐前开胃小菜,或者酒后下粥的小咸碟。不仅如此,还可以拿它做咸菜猪肚汤、咸菜角螺汤、咸菜蚝仔汤等各种风味潮菜。至于上面所提到的大菜煲,则是素材荤做的一种典型,是见菜不见肉的那种意思,其做法是先将大菜焯煮一小会儿以去其涩味,捞起沥干再“喂”以高汤。这道菜一样遵循“有味者使之出,无味者使之入”的烹饪原则,以达到“损有味而补无味”的目的。
至于芥菜籽还可以捣末制成调料,我想那应该不是潮汕人发明的。《礼记》有载:“脍,春用葱,秋用芥”,大概是指秋日之后可利用芥末调味以吃食鱼生。潮汕人喜食鱼生确是事实,却未曾听说拿芥末作蘸料,他们更喜欢的似乎是梅膏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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