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头”班长
□林道远
这些日子，因为撰写《竹林居》一书，我回老家住了一些时日。每当与姐妹们回忆往事的时候，总因少了弟弟而深感遗憾。弟弟几年前突患脑溢血离开了我们，带走了许多故事，也留下了他三年军旅生涯的空白。幸亏弟媳妇淑娟提供了手机号码，使我找到弟弟的战友，找到他人生中闪光的一页。
弟弟的指导员苏章舜、战友吴维广应约而来。于是我们以军人的名义，对道钿深深地缅怀……
一说起弟弟，苏章舜不假思索地赞叹：“道钿呵，活头（机灵）！”
“活头！”维广随即应和。
不谋而合。我们姐妹说起弟弟，也是这两个字。有一个经典的例子：小的时候，每逢柑子成熟，父亲便差使我们去“看柑园”。我们免不了要偷吃，无奈剥柑皮时手上留下的颜色和气味很难清除，成了偷吃的凭证。道钿却能不留一点痕迹。原来，他在池水里剥柑皮，颜色和气味都留在水里，他的手干干净净。
维广说的例子也很经典。他在医院当卫生兵，卫生室里有电炉，几个潮州战友周末喜欢在他那里捣鼓点吃的。有一次，一锅肉快要炖好，发现没有盐，三更半夜到哪儿弄，正傻眼，道钿指着一瓶“氯化钠”，喊道：“盐有了！”众人不解，维广拍了一下脑袋：“我怎么没想到！”他证实这就是盐，消毒用的，可以吃，大伙儿喜出望外。
指导员说：“看道钿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活头。”我问何以见得？他说：“他双目很有神，说话很流利。不活头的，双目无神，说话不利落。”
于是，关于道钿的“活头”，他们说了许多：道钿到了连队不久，因为字写得好，进了板报组；因为会吹笛子，进了演唱组；师成立宣传队，点了他的名；他口才好，知识面广，老乡爱听他“讲古”，北方兵喜欢同他“侃大山”……
维广说：“他还教我喝酒、教我普通话。”
六个爱捣鼓吃的潮州老乡，有一位来自部队酒厂，每次都带一壶酒，可维广滴酒不沾。军人哪能不会喝酒！道钿连教带逼，终于也成酒徒。
许多潮州兵开始不会讲普通话。入伍时道钿与维广同坐一辆军车，道钿分在架线连，听到点名提前下车了。车到医院，澄海籍的院长点名，不见维广下车，只好改用潮州话，维广才慌忙下车。道钿的普通话说得最好，从此成了维广的老师。在一起的时候，维广哪个字没说准，道钿当即纠正，不会说的，一遍遍地教。对别的老乡，也是这样。
通信兵贵在神速。哪怕是简单的“接线头”，也要利利落落，不能笨手笨脚。开始练习时，除线皮，连电线，相交缠，贴胶布，许多新兵半天看不明白，道钿看了一两眼，就会了，拿过电线几下子就接上，还很结实。训练中，连里看道钿“动如虎、坐如山”，机灵、能干，有毅力，很快提升副班长、班长。他的“活头”，有了用武之地。
他率领的一班，是全连的“尖子班”，常代表师参加军的军事比赛，要求高，训练很严格。训练的名目繁多：放线，爬电线杆，杆上作业，排除故障，夜间方位角运动，寻找架设点，单人出勤，“班架设”……许多项目都离不开被覆线，双肩背的两捆被覆线，30斤重。道钿带领他的班，每年野外训练半年。
这些训练项目，也是比赛项目。道钿参加连里的个人比赛，常常夺得名次。“班架设”是他的拿手戏。战时各级指挥所走到哪儿，电话必须随时畅通，迅速准确找到架设点，是道钿的强项。他们班下大力气训练，也经常参加比赛。比赛组在5公里外的地方，藏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如“抓到一个舌头〔俘虏〕”，告诉大体方位，如“有两棵树”、“三座坟墓”。架设班凭借一个指南针，看谁最快找到。胜负取决于班长的判断和指挥。道钿把提供的方位分析判断，去伪存真，然后精确使用指南针，灵活机智，很快在一座坟墓的骨头罐里找到了纸条。有的因为指南针使用“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军组织过一次“班架设”比赛，三个师及军直，四个代表队，道钿率领一班代表师出战。临行都这么叮嘱：“咱师是全军第一师，你的班是全师第一班，只能拿第一回来，不能拿第二！”
比赛难度空前：不是白天是夜间，五公里增加到十公里，提供的简单方位变成一张复杂的地图，纸条改成活人，最先得到一句话，对了就赢。
道钿带领全班就位。只见他头戴钢盔，挎着冲锋枪，背着弹夹、电话机，精神抖擞，战士们背着被覆线，昂首挺胸。比赛开始，比赛组限时间让道钿看一看地图，上面有山丘、公路、河流、树木、房舍等，道钿迅速记在脑子里；接着交给他一个指南针、一个打火机。喊了一声计时开始，“出发！”
“活头”班长大显身手。他根据实际地形和脑子里的地图，分析判断方位，紧握指南针不断修正方向，第一个到达目的地，找到蹲守的人，得到他说的一句话。道钿立即接通电话机，向比赛组报告，蹲守人说的话是：“胜利！”电话里传来了掌声，道钿班胜利夺冠！
转眼道钿已是老兵了，离队之前，他还赶上全军野营拉练。那是一次强度很大的训练，标语写着“千里野营，不当老爷兵！”野营要先设营，设营要先架电话线，道钿他们班分头作业，没日没夜。一天，他到野战医院架线，维广下部队检查水源，正好遇上。只见他肩上两捆被覆线，背上一把铁锹，胸前一部电话机，一副疲惫的样子，见面便说：“哎呀，我的腰要断。”“野营结束我得去住院。”野营结束，没见他住院，照样在训练场上，照样背着两捆被覆线，照样作示范教新兵爬电线杆……
苏章舜说：道钿既是“活头”班长，也是“老黄牛”！
（节选自《竹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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