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的记忆
□ 陈嘉顺
目前，国内外学术界对抗战的研究，已从政治制度、军事逐步扩大为对整个抗战期间方方面面的研究。在汕头，除了学术界，各级政府、社会组织也多有整理、出版相关文献及当事人回忆、纪念材料，蔚然大观。在浩浩荡荡的研究队伍中，南澳县海防史博物馆馆长黄迎涛组织翻译编著，去年底出版的《侵占南澳日军档案资料实录》（以下简称《实录》）别有珍贵的文献价值。
南澳从宋代开始就已是粤东商贸的主要港口之一，本地船只出海和南北商船往来多停靠南澳，当时岛上已有村落，现今后宅镇的宫前村、深澳镇的后花园和云澳镇的荖园村等地，都是宋代创建的村落。外国人到南澳活动，早有记载。19世纪初，南澳已是外国船只出没往来粤东、闽南的必经之处。鸦片战争之后，中外关系紧张，英国官方曾发文要求外国人全部迁离南澳。悠久的历史也给小岛留下了不少文献，而其中，最早对日本方面虎视南澳情况进行报道的就是红色摄影家沙飞，他在全面抗战爆发前就曾指出：
南澳岛在粤省东北端海岸附近，介于厦门和汕头的半途，因为距离台湾很近，又是控制闽西南和粤东的门户，所以成了日人南进中的一个目标。本年粤西南的伪军自治运动和某国军舰的窥探，已经使这个平静的小岛受到严重的威胁。
……
敌方南侵政策转急后，去年曾派大批浪人率领年前逃往台湾谋生之南澳土人回澳，大肆活动，浪人在澳，一面求为赘婿，以植树势力，一面引诱土人入敌国籍，或受雇作工，充其爪牙，供其奴使，一面在南澳附近之小岛上设立走私机关，驳载由台湾香港运来之大批货物，运来潮汕一带大批销倾，以破坏我国税收，一面又灭渔船驶入南澳港内捕鱼，趁机测探水深，以便将来战舰之进驶。
沙飞敲响南澳防御警钟之后，南澳局势日趋紧张。1938年6月20日，日军调集军队，于次日凌晨3时，其陆战部队数百人在飞机轰炸和军舰炮火掩护下，登陆南澳，不久县城沦陷。为收复失地，担任潮汕守卫任务的中国军队第157师师长黄涛，在汕头召开会议，决定以157师吴耀波部及潮澄澳自卫团洪之政部，组成反攻部队，于7月初，乘敌立足未稳，渡海收复失地。之后日军组织反扑，双方展开激战近月，各有伤亡，最后因敌强我弱，后勤不济，除少数官兵撤回大陆外，大部分在战斗中牺牲。
因为战时社会动荡，此役不少具体情况中方资料记录不详，此次翻译出版的《实录》正好弥补这个遗憾。正如编著者所言，这是当年南澳抗战的第一手资料，是日军编写战报的原始档案，真实记录了双方作战过程，对解决南澳抗战过程、抗战地位、抗战意义等有争议的问题，对研究日军侵略潮汕以至中国所作前期侦察、入侵时作战企图、军队编制、人员配置及作战行为等都有重要意义，更是日军侵华的铁证。
全书分为《南澳岛扫荡作战战斗详报》《第十战队机密第一九号之六》《机密北方部队训示第九号》《华南北方部队作战经过概要》，以及《战死伤者调查》等5份附录和《北方部队部署》等3份附件，还有日军侵占南澳当日的《布告》和《南澳岛略图》，资料记录详尽，特别是《南澳岛扫荡作战战斗详报》。这一部分内容最多，包括扫荡前南澳岛情况，扫荡前诸准备；形势（即中国军队157师在岛上兵力布置、日军海上部队情况、陆战部队在岛上兵力情况）；日军作战企图和计划；经过（详报详细记录了从7月12日7点开始至8月6日23点50分整个战斗过程，时、地、人、事均巨细无遗）；成果（即记录日军陆战部队、掩护部队、妙高侦察机等情况，详细记录了157师官兵每天被捕、射杀统计表，并作出分析意见）；最后是日军兵力现状。
在附件中，出自日军第十战队司令部的《第十战队机密第十九号之六》显示，该部分资料为被日军枪杀157师某连长所持报告，讲述了7月15日至17日之间，日军与157师及便衣队、自卫团作战过程，以及157师官兵利用夜间渡海与日军作战过程，日军封锁海面使岛内粮食缺乏等情况。
附录中，最珍贵的是日军《消耗弹药概数调查》《昭和十年总航程及燃料费额调查》和《战死伤者调查》三份材料。杨奎松教授指出：日本有严格的户籍制度，日军全部有详细档案，受伤阵亡均须记入档案，一旦出现死亡必须及时通知家属，以便家属办理相应手续和领取抚恤。故意隐瞒战斗伤亡在日军条例里也有极严厉的惩罚措施。所以这几份调查的数字是凿凿铁证，是最直接且可信的侵略南澳日军罪证数据。
季羡林先生认为：“居今日而谈学问，必须中西兼通，古今融会，始能有所创获，有所前进。任何学问，现在几乎都是世界性的”。以事件双方，以至三方、多方的文献相互印证，尽最大可能抽丝剥茧，复原历史场景。
掩展之余，颇多感慨。一是此次参战有中国军队训练有素，战力不凡，特别是在后勤医疗保障极度缺乏，一个小伤口就可能危及生命的情况下，面对强敌，仍敢于出击攻进，即使失利，也且战且退，能利用有利地形予以阻击，给敌一定的杀伤，其英勇的壮举可歌可泣。二是南澳之战，我军固然英勇，但也是恰逢岛上流行“虎烈拉”（鼠疫），日军晚间不敢长驻岛上，给我军进攻机会，取其不备，达到收复失地的战略目的。三是战事一起，生灵涂炭。日军侵占南澳后，实行封海，烧毁大量民船，渔民无法讨海，船夫无法运输，完全断绝了生活来源。除战场外，对可疑者也予射杀，档案中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都是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令人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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