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渡口，亦归舟 谈黄惠波《秋路集》
梁健
那天我看见一个归人/寂寞地坐在寂寞湖边/满脸风尘与深邃的眼神/如宁静的黄昏那样迷人
——黄惠波：《我看不见我的眼神》
遇者，不期会也。长夜当歌，偶遇一首令人微然心动的诗，心的呼吸和着诗一样的频率在流年的暗涌里流淌，如此，我称之为邂逅。黄昏的归人，披着和他一样孤寂的风尘，独立于苍茫之中，迎风悲歌。时间的轨迹借着习习秋风拂过他生命的旅途，徒留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诗人用形象的语言构造了一组清冽薄凉的意象，这种多变的意象和叙述的张力勾勒出一幅视觉性极强的画面——无言且孤寂的幽远境界。诗人轻易地征服并且化解了言语的艰涩与暗淡。“彧彧其文，馥馥其芳”，纯粹的审美感既定于诗人深刻的人生经验和睿智的哲学思维。透过“归人”深邃的眼，还原那些触摸不到的真实：立马横刀，烟水两茫茫，诗人对生命的敬畏与责难进行了全方位的探索。
世界在死寂中书写沸腾
沸腾在无奈中呈现死寂
只有烈焰，升腾的烈焰
林庚在《问路集·自序》中说：“语言原是建筑在抽象概念之上的，艺术却需要鲜明具体的直接感受；诗歌作为最单纯的语言艺术，除了凭借语言外又别无长物；换句话说他所唯一凭借的，乃是他所要求突破的。”这首《世界在死寂中书写沸腾》用思辨的语言，含蓄的诗意细腻地传达了诗人形而上思维对生命的观照，如此物我两忘，超物之境，特具美学之观念。
诗人擅长用宏观的视角纵览世界之本能，并清醒地掌控了诗境表达的意图。冷静而理性的审视以及批判的智慧性语言，极大地拓宽了诗的视野。诗人凭借想象力，创造了一个具有象征含义的意象世界。“沸腾”与“死寂”，尖锐对立的意象营构，立场鲜明地给这个众声喧哗的世界一个勃然愤懑的回声。无论你如何转身，世界总是在你身后。“升腾的烈焰”神圣且悲悯，如同一把镇魂之剑，以文明之火照耀世间，把天与地，罪与罚燃烧殆尽。利剑出鞘，唯性向善，才是人类最后的骄傲和胜算。
记得在一次访谈节目中，诗人说：我认为就是在谈人的一个本能，把这种本能升华为“自觉”者，即为诗人；面对复杂的世界依然保持好奇的童心者，即为诗人。好诗是从诗人心里“流”出来的，能为读者带来理想主义情味和对生活的美学化的知觉。如若要倾听诗人和岁月之间的点滴故事，这首《生命在平静中颠倒了未来和从前》是最佳的治愈系诗。
我看你手挎菜篮的样子那么可爱
仿佛回到了手捧鲜花的当年
当年你是个青涩的怀春少女
如今成了脸带微笑的中年妇人
买菜之路经过了中学小学幼儿园
满载而归招呼着大人小童青少年
一二一 一二一 一二三四 一声声
生命在平静中颠倒了未来和从前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轻曼的诗意中流动着温馨和谐的韵律。地道和美的艺术感染力，从来就让人动容。这首叙事诗把爱情的丰盈和稠密，写得如此举重若轻，却又如此刻骨铭心。岁月匆匆地把从前那个春水泱泱的女孩儿带到了不惑之年。平凡却鲜活的意象语创造了一个更为丰富的二元融合的交错时空，穿透时间和空间的深刻，改变了生命原有的进程，了无痕迹地把富于生活化的情节提升为一份厚重的情愫——这不是属于少年情怀的朝朝暮暮，而是成熟的永恒之恋。诗人异于流俗，风神独具的个人风格，直接介入现实人生，带着少许调侃和俏皮感的意象，利用诗中“虚”与“实”，抽象与具象，巧妙地实现了艺术的平衡，而诗的超现实性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康德认为，时空乃出于人的主观意识，用以形成人的思想结构的框架和透视一切事物的点线。“从前”与“未来”的时空颠覆让人不由得回过头来看霍金先生关于“平行世界”的概念：在这个平行空间里所有的遗憾、失去、假设都能得到弥补。《生命在平静中颠倒了未来和从前》渗透了爱的本真和极致的人生体悟，足以泯灭了时空的界限。
不要告诉我真理是什么
让我一直走在取经路上
十方世界，皆有净土。诗人没有因为有限世界的力量而失去对无限世界的感悟，而是一直以独立自由的姿态行走在路上，用诗的语言点缀生活的语言，在庸常的生活中，不断地“发现”生活，并将“发现”赋形为充分诗化与主体化的言语形式。在诗人的眼里，生活的原始味道真实而极富理趣。再如这首：“此刻我无法惊呼/惊悚的我无法开口/我眼睁睁看着/许多人倒立着行走”。批判性的语言张力隐喻了存在的困境以及生命的精神倾向，那是一种用以观照人生、洞察万物的透视，知性与感性共存，颇含禅机。用最笃定的信念与最清浅的心灵与世界对视，这就是他的道，他的诗。
谁将宝贝弃如敝履/让我俯身拾之/犹如微笑/犹如诗/犹如眼前/宁静如我之龙湖/我在龙湖边安营扎寨/把世界弃如敝履
——黄惠波：《我在龙湖边安营扎寨》
独行江上忘春秋，满目山河空念远。蕴含灵动的诗歌生命力，与世界始终保持着超然的距离，平淡却意味深长，欲辩已忘言。作为诗人常用的意象之一，“龙湖”，是战场也是归宿；是渡口，亦归舟。诗人对大自然的皈依，巍然而立，含隐蓄秀。心灵静谧的当下，四海之内全是天籁。
那无比温柔的夕阳会在凉风中告诉我
全世界的秋天都能看到我的故园炊烟
独立寒秋，“秋”，作为诗人作品中最经典的意象，饱满情趣与深致，而秋天真是与乡愁相配的季节。韦应物道：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纵使异乡星光千盏，均非归处。思乡怀远，异乡与故土，是诗人挥之不去的痕迹，诗人对故乡的描述特别生动而深刻，他的内心深处有自辟的一片天地，天地之间秋月无边，南音徐徐。比如这几篇：《我也想归去了》《原来我是》《置汝于静静大地哟》《这一弯秋月》等，四季人生，秋意亦浓。
归去来兮，趋向极致的路径从来就人烟稀少。从《禾火集》到《知秋集》再到《三秋集》《秋问集》及《秋路集》，近四十年的诗路历程，诗人一直秉持最纯粹的写作信仰，这种信仰源自于他对这个世界复杂性的包容以及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热爱。这本《秋路集》完美地将诗人的回忆、情感、视野伸展向更广阔的时空和更复杂的维度。
“假如生活让你惆怅，请你尝试着朗诵一首诗”，诗人黄惠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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