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峰 写意
陈明宁 摄
■郭亨渠
白鹭峰是小北山的最高峰，海拔五百余米。比之国内名山峻岭，它微不足道。但在这潮汕平原，它是一支如椽大笔，书写着小北山的千年历史和山民的悲欢离合，它又像一幅水墨丹青，让练江平原增辉添秀。
从潮阳城区驱车北行，沿着盘山公路，来到白鹭峰下，徒步登山，及至峰顶，但见白雾飘涌，积翠流淌，稍刻，云开雾散，天空蔚蓝，放眼远眺，榕江如带，练江似练，东面的汕头市和北面的揭阳市隐约可见。白鹭峰下芦塘村人的老林说，这里地处潮（阳）普（宁）揭（阳）三地交界，先前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但山的俊秀，泉的清甘，却让历代文人墨客青睐。老林带我看峰畔的一处山泉，时值深秋，风和日暖，来到林下泉边，水雾浸肤，林翳生风，顿觉清凉爽快，细观山泉和泉下水池，水质清冽，卵石浮动，涓涓细水，盈盈溢出，泉水从水池顺着林荫而下，滋润着坡下大片梯田和山下人家。山里人谓泉为白金，一点不假，看泉赏泉，让我想起历代文人爱泉的佳句，唐代诗人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杜甫：“在山泉水清”，孟郊：“啼鸟绕树泉水噎”，白居易：“温泉水滑洗凝脂”，而明代诗人周孚先，曾登上白鹭峰，有诗赞山及泉：“万籁无声山更幽，一泉绕屋石中流。才闻鹤向云间度，风送梨花上枕头。”周诗不但说泉边有屋，还说曾在此过夜，风送梨花幽香上枕头呢！如今，屋荡然无存，但史料记载，白鹭峰畔确有一古寺，相传宋代，寺里住着一位叫释慧的高僧。这位高僧原是福州的富家子弟，他不愿当富裕舒适的公子哥儿，而走遍大江南北，阅尽了富贵繁华，看透了世态炎凉，最终在这南海之滨的白鹭峰上出家当了和尚，他写诗作词，颇负盛名，后又与唐宋八贤之一、麻田寺方丈吴复古成为刎颈之交，清泉下的水池是他主持开挖的，据说是大雨天可让山泉水蓄于池内，旱天放水下坡灌田和饮用。他抛弃了美誉浮名，刈断了情丝恨缕，舍离了万般红尘世俗，上白鹭峰，入寺念佛，写诗作文，长伴他的是青灯古佛，狼毫端砚，相传他的诗文曾受到吴复古和苏东坡的赞扬。寺院后被贼寇抢掠一空，一把火烧为灰烬，释慧祖师的诗文也付之一炬，如今找不到其传世之作，实为憾事。释慧和尚有一传世名言：“公侯子孙四体不动者不如布衣，布衣子孙勤读勤耕者胜于公侯。”这一名言在峰下各村代代相传，视为祖训。
步下山峰，眼前是一片高低错落的梯田，在经济发展的大潮中，山村人还视梯田为宝，像绣花一样把梯田绣得美轮美奂。老林说是山里人勤耕的祖训的体现。我不禁感叹，这是师法自然的大地雕塑，每一丘梯田都浸透了山村人的汗水，每一道田埂石砌都是山村人劳作时弯曲的脊梁。而白鹭山峰的涓涓泉水，保证了梯田千年泽润、丰茂。
在当今城乡一体化的浪潮中，很多人怀疑，单靠耕山种田能富起来吗？当我们来到白鹭山下的河溪镇时，这个症结迎刃而解。这座背靠白鹭峰，前滨榕江水的小镇，古称桑田乡，是榕江下游的水运枢纽和山村山货、水产品的贸易中心。步行在桑田老街的石板路上，两旁屹立着百年前的老建筑和参差不齐的小楼房、小店铺，老街狭窄拥挤，市场贸易兴隆，这让人想到明清时期客商云集的人声鼎沸，鳞次栉比的店铺摊点，感受到盛极一时的繁荣。当我提出这个想法时，老林哈哈大笑，古时候，是几家欢喜万家愁，少数人发了财，多数人三餐潦倒。如今是山上长的田里种的，海里游的，池里养的，全是财富，小镇还是建筑之乡，有一万多人在全国各地从事建筑业和经营房地产，资产超亿的大有其人，这些被称为乡贤的人回乡办公益事业，捐资修路、兴学、建公园，还在家乡建设了一幢幢西洋式小楼房，而在家乡的老一辈，仍传承着勤劳简朴的祖宗遗训。步入老村小巷，偶见几位穿着老式衣衫的老农荷锄归来，仿佛时光穿越，一梦千年，恍惚间似乎释慧祖师“布衣子孙勤读勤耕者胜于公侯”的名言又由远而近，在耳边回响。
夕阳西下，白鹭峰和峰下乡镇都沉浸在水一般的月辉中。过去，明亮的路灯，艳丽的霓虹灯，广告牌上的彩灯是城市的亮点，如今山乡小镇的大街小巷，灯光五颜十色，人流如潮。宋代诗人秦观有“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的佳句，是党的富民春风，使城市和山村，在绿水青山的共同繁茂里完成历史性的对接，山村的夜色和城市的夜景，正是一半山村一半城。
登白鹭峰，游峰下的山村集镇，山峰的雄伟俊秀，山村的喜人新姿，莫不触动人心。而山区的古今名人，更令人追思和怀念。时光烟云的深处，多少名噪一时的人物都在青壮年一代记忆中湮灭，白鹭峰和山水相伴的村庄也逐渐为世人所遗忘。所幸的是在开展爱国主义教育中，这些古今名人又为大家所熟知和崇敬了，而且成为老区独特的红色文化。1927年贺龙率领的南昌起义军在此播下的革命火种，抗日战争时期护乡队歼灭日军的英勇事迹，解放战争时期游击队的歼敌故事和牺牲的先烈，在山村人中有口皆碑，去年在山坡上建成的红军纪念碑，也让革命前辈从时间的深渊中凸显在世人面前。
白鹭峰有大美而不言，我胸中有大感慨却搜遍枯肠，难以找到恰如其分的言辞表达。生活中的山河流向了大海，记忆中的小河流向了心海。10年前，我曾陪同时任省作协副主席杨羽仪到白鹭山下几个山村采访。他上世纪七十年代来过这里，是次是故地重游，山村新貌，使他兴奋不已，发出了“花中不知日月短，岂料世上已千年”的感叹，如此地方，若能在此安度晚年，夫复何求！我说：“古诗不是说月是故乡明吗？”老杨笑答：“古诗也有千里共婵娟的佳句，神州大地他乡月也明呢！”在此我又想到山村人的欢声笑语，这是山村人民的心声，是振兴祖国和家乡的呼唤，是山村文化的氤氲和悠久历史的回眸，蕴含着白鹭峰下，榕江南岸几十万儿女的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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