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荡漾的擂茶

□陈春任

南方夏日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清新，一股股清爽的气息从山湾间散发开来，放眼望去，大地与天空呈现出相似的蔚蓝，仅有远处飘着零星几朵白云，阳光直射作业现场，正午时的工地像煎锅一样发烫。脸上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衣服也已经被汗水浸透，每当工作完毕，同事之间也聊起了关于奶茶的话题。很多同事说早就不喝奶茶了，因为喝了奶茶总是失眠，还不如在工地多干点活出下汗来得充实，下班回家好睡眠。

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客家人还是常常难于忍受闷热和潮湿。夏日“奶茶”定会显得特别清凉。第一杯“奶茶”，一定是特别甜蜜的。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还是那家藏在老街后头的客家糖水铺。第一次来如果没有导航的指引，很难才能找到这家店。双开的窗户、渐变的绿色瓷砖，铺里品类丰富，一进店，美女店员就会推荐店内卖得最好的擂茶。“靓仔，擂碗茶食好么？健康解暑利器。”听到这话，小时候的那些清香又被钓起。心里很温暖，似乎那热情与关怀都浓缩在这简单的话语中。那些渐行渐远的“擂茶”，成了心灵深处盛夏青绿色的思念。

“擂茶！你们也是客家梅州的？”只听得一声熟悉的家乡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是啊是啊，我们是梅州五华的！”同乡好兴奋。我一脸笑意地迎上来，“太好了！原来都是老乡，好，来一碗擂茶”。老乡情结一下子使大家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店员手艺特别好，在她跟我说话的会儿，一股香浓的青草味便会扑鼻而来，目光情不自禁地游离在制作区的一张方桌，上面摆满了擂茶工具和食材，我走过去，轻轻地抚摸着擂茶棍和锅牙钵，看着它们，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愫油然而生。一阵渐浓的混着青草的薄荷香味侵入鼻尖，沁润心田，心就这样被满满地占据着。

我的脑海慢慢地铺开了画面，不由得想起奶奶的手艺。小时候，奶奶也会经常给我做用绿茶、薄荷、金钱草、芝麻花生混一起的擂茶。我外出读书的那些年，每每回家，奶奶都半弯着腰，左手扶着锅牙钵，右手拿着擂茶棍，认真用心地擂着茶，嘴里不时还会念叨着我要认真学习，听老师的话。看着奶奶那双如陈年枯柴的手上，墨绿粗犷的血管在皮肤下凸起，像一条条涌动的河流，指腹搁浅在隔着一层沧桑表皮的暗流上，感受血液的循环往复。支棱起的腕骨坚硬地扎进掌心，手握成拳，骨节泛白，拇指和食指拢个圈就能箍起来，还用力地来回磨碎茶料。想着奶奶已耄耋之年还一直在老家居住，不愿出来跟我们一块生活，老人心里生怕给儿孙添麻烦，伴着一年四季深深浅浅日光的影儿，时常看着照片惦记着自己不在身边的孩子们，用很长时间，回味着孩子们从小到大的诸多细节。

工作之后越来越忙，回家的次数也相继减少。岁月虽在奶奶身上抽丝剥茧地掳掠体魄和心性，像失掉水分的瓜果，但只要回到家里，奶奶仍会给我擂上一碗清香的擂茶，然后笑呵呵地端到我的面前坐下，催促着我趁清香味足喝。我频频点头，说：“奶奶，你做的擂茶最对我胃口了，真好喝”。奶奶说：“好吃就多吃点，茶叶、金钱草、花生都是自己种的，无公害，你回去工作时多带些，让你老婆、孩子尝尝。”坐在跟前的奶奶，展开满脸的皱纹，乐得嘴都难以合上，不时地对我说：“出门在外认真工作，多听领导的话，家里头不用太惦记。”乡人们时常说钦羡奶奶，吃苦耐劳，和睦邻里。说奶奶德高望重，有福气。想着奶奶踉踉跄跄，直不起腰的身影，我心想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她给我擂茶。只是坐在她跟前，陪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年少的趣事。想着想着，眼睛湿润了。一低头，喝着擂茶，心潮起伏，碗里总会倒映着满眼的温柔，工作再累心里也觉得很甜美。不知不觉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一岁又一岁，一碗又一碗。回味着这慢慢熬出的香甜年岁里，店员端出了满满一大碗的擂茶，看起来就很有夏天的感觉。美滋滋地喝上两大碗，丝毫不排斥这微苦的滋味，而且越喝越迷恋。回味着这慢慢熬出来的清香，日子也变得甜蜜，然后再加点绿茶入泡，清新之气比绿箭口香糖更甚，喝得根本停不下来。猛喝一大口，连头顶的骄阳也已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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