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绿水映碧空
□詹雪征
温子良村后山的林氏祠堂追远堂里,隐藏着一个秘密。
当年外公幼小的心里,也装着一个秘密。
进出追远堂的那一群人,大路不走,走小路。白天不出门,晚上却人来人往。这些人,时而分散,时而聚合。他们既像农民,又不太像真正干农活的人。领头的那个人,文质彬彬,戴着黑框眼镜,年纪不大,倒像个教书先生。
1928年的温子良,春潮暗涌。
外公林黎当时就觉得很奇怪,领头的那个人也姓林,邻乡人,年纪轻轻的,不去耕作农田,不回家里帮工,他带着一群人,泡在这穷乡僻壤做什么?二十里以外的邻乡,在岭头山下,外公未曾去过。听说山下是个好地方,天外有天,一马平川,集市商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热闹非凡。眼前这个出生在繁华地方的年轻人,怎么成天钻到咱山沟里来了呢?
奇怪的人群,激起外公的好奇心。某一天,他假装寻找家中的老母鸡,像个愣头青一样,一头闯进了追远堂。
一群人似乎在开着会,领头的人正在布置着啥,一看闯进了陌生人,大家马上警觉起来。有人摸出了枪。
这群人居然有枪。
居然看见父亲和伯父也在这群人里边。
外公林黎被大人们打骂着轰了出去。
嘴里嚼着麦梗的外公,不服气地坐在后山的山柿子树下,气嘟嘟地眺望着山下的崎岖山路,看着村里的乡亲们在田园劳作,抑或砍柴归来,望见了祖母和母亲正在田里忙碌着摆弄庄稼。
小小年纪,此刻的外公居然心疼起家中的女人来,为什么家中的男人不干活?家中的女人这么勤奋?
他偷偷告诉祖母,说在追远堂见到父亲他们开会,还搞得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啥。
祖母赶紧拉过他,悄声告诉他说,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起父亲他们的事情,那些人都是好人,他们干的都是正事,天大的事。
外公心里开始装下了一个秘密。
小小放牛娃的他开始暗地里默默地帮着站岗放哨。他默默地猜想着这群人,关注着这群人,他很好奇,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呢?
外公眼中的父亲,他不苟言辞,严厉,认真。这外乡的林叔叔就不一样,林叔叔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魁梧的身体,爽朗的性格,很有号召力。这群人是为了什么聚在一起呢?他们聚在一起要做什么大事呢?
祖母偷偷告诉他说,这群人是无产阶级革命者,是天底下最无私的人,是为天下穷苦人民说话做主的人。
外公知道,这些话肯定是从他父亲嘴里说出来的。他发现,开明的祖母其实早就知道父亲他们做的事,而且明知道这事很危险,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相信自己的孩子们,她经常假装不知道他们干的啥事,却常常会为他们打掩护。
夜深人静,经常会有人来找外公的父亲和伯父。他们经常半夜悄悄出门,偷偷聚集在后山的破旧祠堂,外人不让进去,那里堆满杂草和干枯树枝,荒废苍凉。聪慧的外公知道一切其实是假象,门口破破烂烂,是为了迷惑敌人。看着祠堂里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有父亲,大伯,堂哥,还有许多人,像是个机关场所。外公透过窗棂望进去,里面人影绰绰,个个摩拳擦掌,英姿勃发。外公还发现,眼前这群人,说话头头是道,分析娓娓道来,有组织,有纪律。既像一个大家庭似地和睦,又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外公开始相信,这是一群能给人们带来和平和光明的使者。
外公心里默默决定,自己以后也要做一个这样的人。
1928年,8月10日,凌晨。
温子良整个村子被重重包围了,敌人有备而来,荷枪实弹,把村子围得水泄不通。
原来,狡诈的敌人半夜进了山,他们不走大路,绕道大木坳村道,爬山涉水,偷偷摸摸进了村。
全村的人都被驱赶到了围屋的宽阔地带,民团头子前来逐一认人。
林叔叔挺身站了出来,大声说道:“不关村里人的事,我是主事的,我会跟你们走,放了无关人员,别为难乡亲们。”只见他目光灼灼,光明磊落,话语掷地有声。
外公后来才知道,这位林叔叔的名字叫林逸响,是中共饶平县委书记。父亲林发(林三刀)是乡农会主席。追远堂其实就是中共饶平县委机关驻地。
父亲站出来了,伯父和堂兄也站了出来,铁骨铮铮的十八壮士,义无反顾。
外公眼睁睁地看着十八壮士被敌人抓走了。天塌了。
从那年5月开始,国民党反动派军队纠集地主民团,对饶平北部山区红色村庄进行疯狂扫荡,饶平的革命斗争形势十分严峻。
那年6月,中共饶平县委机关转移至温子良村,县委机关就设在追远堂,由林逸响任县委书记。同一个月,国民党军队剿劫石井、二祠、茂芝后,派重兵继续驻防坝上、茂芝,包围双善。上饶各乡的地主民团也经常派出密探,伪装为小贩、阉猪匠、理发师潜入双善,侦探中共饶平县委驻地和武装力量。
1928年8月9日晚,县委在乌石岗召开会议,会后大部分委员分头到各地传达部署工作,县委书记林逸响和委员詹锦云也急急赶回温子良村。深夜,茂芝民团头子带国民党军和民团400多人绕道大木坳,于10日黎明前将温子良村团团围住。
林逸响、詹锦云和乡农会主席林发等18人被押解坝上。他们受尽毒刑拷打,始终坚贞不屈。6天后,十八壮士被惨无人道的国民党反动派残忍地用铁线穿透手掌,押到饶城下狱,后又被辗转押解到大埔县城茶阳镇,9月11日,十八名烈士全部遭到杀害。群众痛心地称这一件事件为“温子良惨案”。
那年,外公十三岁。这场浩劫,令他快速长成了一名男子汉。
外公的祖母带着他去邻县大埔,几十里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风雨兼程,却未能见亲人最后一面。刑场上,已不见十八壮士的身影。街道静寂,风声鹤唳,只遗下血迹斑斑的场景,惨不忍睹。天色昏沉,不一会,大雨滂沱,无情的雨水冲刷着地上的斑斑血迹,整条街道,如同血色河流。雨中,外公望着祖母铁青的脸庞,坚强的祖母,没有眼泪,心如钢铁。
眼看着血淋淋的景象,外公心中升腾起熊熊怒火,久久未曾熄灭。
那年冬天,温子良的天空始终笼罩着乌云,风凄厉地挟裹着树叶狂奔着,枯树上,乌鸦叫声凄凉,寒夜里,冷冷的月色瑟瑟照着冷冷清清的池塘。
一把大火,把一座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烧成灰烬。外公的祖母带着一家三寡妇,戚戚然,何等凄凉:围楼被烧,居无定所,流落街头。
这是一个红色革命村,它第一个成立农会,举起红色旗帜,从而点燃了全县熊熊的革命烈火。“温子良惨案”发生后,白色恐怖笼罩在土楼寨的上空,1928——1931年下半年,温子良村曾五次遭受国民党反动派的大围剿。房屋被烧光,山也被烧秃了,全村上百口人只剩十几个人。艰苦岁月里,幸免于难的人们就在这片焦土上坚持革命,继续战斗,重建家园,历尽沧桑,无怨无悔……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熊熊燃烧的火种,也照亮了外公的红色生涯。
外公参加了赤卫队。
外公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他成了村里最年少的赤卫队员,利用放牛娃的身份为红军传递信息;他奔走于红区与白区的边界,从不畏惧。后来,他光荣加入了红军队伍,成了当时中共饶平县委的一名通讯员,他经常赤脚走山路,穿越枪林弹雨,传递各类重要军事信息。
腥风血雨中,他终于成长成一名坚强的革命者,和他的父亲一样勇敢的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坚强勇敢的温子良人,和无数的革命者,在这片热土上抛头颅洒热血,铁骨铮铮,前仆后继,革命到底,无所畏惧,终于迎来了新中国黎明的曙光……
中共饶平县委机关驻地、“温子良惨案”发生地旧址,位于潮州市饶平县上饶镇上善村永子良自然村后山坡,省道丰柏线西侧,连接民居。永子良村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称温子良村。
2016年,在上善村进行红色村党建示范工程建设时,对追远堂进行修复重建,并辟建为饶北苏区革命史资料展览馆。
2019年10月,中共饶平县委机关驻地、“温子良惨案”发生地旧址追远堂被中共饶平县委组织部公布为饶平县党员教育培训示范基地。
在旧址上重建的追远堂,身后是庄严的烈士陵园。拾级而上,烈士陵园里绿树垂荫,曲径延绵,鸟语花香,绿荫芳草和碧水间坐落着一座高耸的烈士纪念碑,碑上铭刻着十八壮士的英名。宽敞的主墓道用花岗岩石块铺砌,两侧建花圃遍种红花,两旁的山坡上遍植青松翠柏。
如今的温子良村,民风淳朴。一条宽敞的柏油路,横穿村子。村子里,白墙黑瓦,屋舍俨然,悠闲自在的人们,坐在台阶上,听村里的老人讲述着悠悠往事。
追远堂的门前,有一口椭圆形的池塘。池塘里,绿水莹莹,映照着澄澄碧空。屋后,莽莽青山,一望无际。高高的榛子树下,留下了当年祖辈们走过的足迹。淙淙山泉,巍巍青山。红旗猎猎,迎风招展。满园春色,遍地芬芳。
苏区根据地人民今天的幸福生活,一目了然,足以告慰先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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