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画派巨匠关山月、黎雄才:“社会主义新山水画” 的锻造者

南方日报 2021-06-04 09:48

关山月。受访者供图

黎雄才。受访者供图

回望岭南画坛的一幅幅经典画卷,风格的多元嬗变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关山月、黎雄才这组名字,是岭南美术史绕不过去的两座里程碑。

关山月、黎雄才并称“关黎”,均为高剑父弟子。他们承接“二高一陈”新国画运动关注现实的精神。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在从救亡图存走向百废待兴的十字路口,他们尝试突破传统丹青程式,建构与新的时代、新的生活紧密联结的笔墨语言。无论是关山月的《绿色长城》《俏不争春》,还是黎雄才的《武汉防汛图卷》《朱砂冲哨口》,这些家喻户晓的艺术作品已成为一个时代的精神符号。

“从传统山水的空灵隐逸转入现实生活的真情实景,关山月、黎雄才明确地标示了这一转变。他们的笔墨语言丰富了20世纪山水画的表现力。”中国美术馆研究员、广州美院中国近现代美术研究所所长梁江点评道。

拂去岁月的烟尘,人们从这些红色经典的图像里,能读到岭南艺术巨匠的苦心孤诣。关山月、黎雄才丈量现实生活的足迹、坚守艺术品格的韧劲,与他们千锤百炼的作品一样,值得世人持久的回味。

●南方日报记者杨逸实习生吕婉莹

黎雄才与《武汉防汛图卷》

开辟“社会主义新山水画”

中国美术馆珍藏着一卷被誉为“抗洪史诗”的新中国山水画经典。黎雄才《武汉防汛图卷》完成于1956年,画中惊心动魄的场景栩栩如生,岭南画坛也从这里完成了一次历史性“转身”。

1954年夏天,百年罕见的特大洪水直逼武汉三镇,数百万民众安危系于一线。为了缓解洞庭湖、鄱阳湖的压力,武汉全市军民紧急动员,投身历时百日的防汛抗洪斗争。

当时地处武汉的中南美术专科学校,是广州美术学院的前身。全体师生无一例外投入到这场战斗之中。任中南美专副教授的黎雄才,也成为历史事件的见证人。他主动响应号召,肩负起《武汉防汛图卷》创作任务。他白天奔忙于泥泞坎坷的沿江堤岸,一边参加抢险,一边奔走写生。晚上一回到驻地,就马不停蹄地对画稿加工整理,常常忙至深夜。

数以百计的现场写生,20多个月的构思创作,最终汇成近30米的抗洪长卷。《武汉防汛图卷》以时间为线索,分12段依次展开。绵延数百里的抗洪、防汛、抢险的壮观景象,在观者眼前逐一铺陈。张公堤上的狂风巨浪,热火朝天的挖土筑基,日夜轰鸣的万台抽水机……黎雄才将所见所闻的一幕幕尽收笔底。

“黎雄才开创了一种全新的样式。”在中山大学教授、评论家杨小彦看来,《武汉防汛图卷》既不是传统的山水画,也不是典型的人物画,却是“社会主义新山水画”当之无愧的开山之作。

另一方面,黎雄才也通过《武汉防汛图卷》让岭南画派实现了一次“跃迁”。岭南画派“二高一陈”倡导绘画反映时代精神,高剑父早年以残垣断壁、破碎河山为创作题材,为身为其弟子的黎雄才带来潜移默化的影响。然而,高氏晚年从激越的变革中退守书斋,黎雄才却没有随之成为传统的文人画家。

黎雄才的转变,得益于上世纪40年代在西南、西北开展的旅行写生。在漫长的写生旅途中,他常常在大漠忍受酷热与严寒,一天之内温差可达数十摄氏度。旅途的风餐露宿也让他的艺术个性在千锤百炼中成形。

西部之行留下了上千幅写生稿。杨小彦认为,西北行旅增加了黎雄才对现实的关心,“让他意识到即使山水画也必须有社会意义,也催生了他创作一幅完全属于现实主义范畴的长卷《武汉防汛图卷》的动机”。

在《武汉防汛图卷》之后,黎雄才又以岭南式笔墨重构了韶山等革命题材。《朱砂冲哨口》《长征第一山》《延安之春》等红色题材相继问世,成为“黎家山水”系列不可或缺的经典。

关山月与《绿色长城》

“艺术家应当做群众的代言人”

艺术壮游不仅改变了黎雄才的艺术面貌,同为岭南画派第二代名家的关山月,抗战时期也曾北上敦煌莫高窟写生。“不动,我便没有画;不受大地的刺激,我便没有画。”这句话成为关山月艺术之路自我总结的隽言。

对关山月来说,一个“动”字,除了是“行万里路”的身体力行,还是“笔墨当随时代”的意识。正如他在《我与国画》一文中自述:“我一贯主张国画创作要知变善变,不断革新。”

随着新中国不断建设,“旧貌换新颜”的山河面貌激励着画人开展新的探索。从上世纪50年代起,关山月深入农村、工厂、建设工地体验生活,《煤都》《山村跃进图》《新开发的公路》都是这一时期留下的经典。

关山月家乡在南粤海滨,属风沙带,“过去风沙一来,人伤亡,土刮光,很难种东西。”年少的关山月常常要到离乡60里外的小镇念书,路上沙深脚短,步履维艰:“我当时就想:为什么沙滩上不长树呢?要是沙滩上都长满了树该多好啊!”

1955年,毛泽东同志提出“绿化祖国”的号召。这片常年受到台风侵袭的海边沙滩,也悄然发生着变化。渔民们迅速响应号召,男的下海,女的植树。迎风而立的木麻黄林带,犹如一道绿色屏障,成为南粤海疆一道崭新而独特的风景线。

童年时代的愿望在眼前变成了现实,也燃起了关山月的创作热情。然而,景色好看不好画,古人更无师可循。对传统文人画来说,传入中国时间不长的木麻黄实属“稀客”。“怎样表现木麻黄树的性格和特征?”关山月迟迟不敢贸然动笔。

1973年,关山月来到电白博贺渔港深入生活。在电白县虎头山下的民兵哨所里,他每天早晚登上虎头山顶峰,观察林带和海水的变化。

调查访问不但让关山月听到了林涛与海涛的回响,更真切地听到了当地群众的心声。在灯塔大队,他亲眼见证自然改造为民众生活带来的改变:自从在沙滩上植树造林后,大队每年单靠卖树叶就可以增加几千元的收入。

从不毛之地到绿树成林,反映的是时代与人民的力量。在《绿色长城》里,远处海面烟波浩渺、机帆点点,近处木麻黄树摇曳多姿、层波叠浪,丛林中还隐现着一队巡逻的民兵,默默守护着南国海疆的一方安宁。

“《绿色长城》表现的是树,也是人。”在关山月美术馆馆长陈湘波看来,《绿色长城》不但在生态文明建设领域具有开拓意义,还饱含着沿海人民众志成城改造自然和保卫祖国海疆的精神力量,含蓄的画外之音让美术经典更显余韵悠长。

早在《绿色长城》诞生前,关山月就一直在努力探索笔墨语言的多样性。1959年,关山月、傅抱石合作的人民大会堂巨幅国画《江山如此多娇》,树立了一个时代审美理想的标杆。而《绿色长城》则另辟蹊径,突破了传统山水画的平远和高远法,将西画技法和中国画传统融为一体。

“艺术家应当做群众的代言人。”这既是《绿色长城》带给关山月的创作感悟,也是他开展红色主题创作的信念。《绿色长城》的成功也使他更加坚定地“走毛主席指引的从生活到创作的唯一正确的道路”。

同年创作的《俏不争春》呈现一派力争上游的盎然生机。这是一个时代的剪影,关山月、黎雄才凝结在画纸里的艺术生命,至今依然给后学留下无尽的启迪。

专家解读

用艺术为时代积极发声成广东美术界共识

黎雄才的《武汉防汛图卷》面世不久,就在1956年举办的“第二届全国国画展”上引起轰动。在这背后,却是从上世纪50年代初期开始席卷全国美术界的一场激烈论争。当时,苏联模式成为中国美术教育的主流,“中国画有没有反映现实生活的能力”成为萦绕在不少艺术家心头难解的疑问。“中国画不科学”“西洋画改造中国画”等偏激论调一度甚嚣尘上。

然而,在《武汉防汛图卷》里,卡车、轮船、电线杆、抽水机、宣传墙报等现代器物杂陈其间,共同构成了一幅充满现代感的宏伟景观。原本用来描绘明山秀水的长卷,成了“劳动场面”的载体。

“二高一陈”倡导的“新国画”,尝试改变传统绘画的入画标准。“但既要保留传统国画的独特魅力,又要表现现实主义的风格主题,这个任务要到"关黎"的手上才宣告完成。”杨小彦说。

关山月同样坚持认为,国画有其自身的特性和价值,国画教学不应忽视它以线条表现的独特方式。

时光荏苒,如今重看关山月、黎雄才留下的红色经典,从《武汉防汛图卷》到《绿色长城》,似乎都让人品出一种属于广东人的“韧性”:坚守国画立场的同时,不断探索描绘现实题材更多的可能性。

“艺术作品反映着艺术家对社会最深刻的理解。”在广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席、广州美术学院院长李劲堃看来,一幅美术作品能否成为传世经典,内涵的深刻性往往比技法本身更有决定意义。

无论是《武汉防汛图卷》对防汛抗洪斗争的聚焦,或是《绿色长城》对生态文明建设的关注,在重大公共事件面前,画家运用艺术的力量对社会热议的话题发声,如今已经成为广东美术界的传统与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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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通过艺术实践的千锤百炼,才能练就艺术家观察社会敏锐的眼光,还有捕捉社会重大题材的能力。这也是"关黎"用作品留给我们最深远的启迪。”李劲堃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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