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说“sim kiu”时 你在说什么？
●张德厚
客家人称儿媳妇音近“sim1 kiu1”。 “sim1 kiu1”两字怎么写，历来有多种说法。笔者在读《诗经》时发现，一些客家方言词汇在《诗经》中能找到本字，其中或许也包括多年来令笔者百思不得其解的“sim1 kiu1”——它很可能应该写作“薪楚”。为此，虽末学浅识，一得之愚，亦不揣谫陋，聊备此说，希大雅赐以教督为幸。
关于“sim1 kiu1”的
几种说法
目前，客家话“sim1 kiu1”两字有多种写法，包括“薪臼”“新妇”“心臼”“息妪”“参妪”“新舅”“心舅”等，莫衷一是。
笔者所见书籍、报刊较多采用的是“薪臼”说。这种说法的主要依据，是说客家妇女负责柴薪、舂臼的劳作，要经常砍柴割草、舂谷踏碓。这种说法难于解释的是：客家妇女要干的活很多，为什么偏偏用“薪臼”指代儿媳？为什么不叫“柴碓”“针线”“镰耙”“锅杠”？
“新妇”说似比较合理。“新妇”是古时常用词汇，直到魏晋南北朝时仍常用，在《世说新语》等古代文献中多见，是古汉语词汇在方言中的留存。但在读音上，“新妇”不像客家话——这两个字怎能被读成“sim1 kiu1”呢？它更接近于粤语，可能是粤语中指“儿媳”用语（音近于“新婆”）的本字。
除此之外，关于客家话“sim1 kiu1”本字的说法如“新舅”“心舅”“息妪”等，较难令人信服。
罗美珍、林立芳、饶长溶主编的《客家话通用词典》采用的是“新妇”，该词典主要以福建长汀话和广东梅县话为收词依据。张维耿先生编著的《客方言标准音词典》采用“心臼”说。朱炳玉著《客家方言词语考释》中认为是“参妪”。
《诗经》中“薪楚”
暗指婚姻嫁娶
《诗经》中的“薪”“楚”，本意都是指柴草。“薪”，指薪柴，柴火。“楚”，指荆条，也是可用作燃料的植物。《诗经》的不少篇章是由“薪”“楚”的比兴来阐发的，这些诗歌均与男女婚姻有关。在这些诗歌中，“薪”“楚”往往同时出现，是一种固定的搭配。
如《唐风·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这是一首贺新婚的诗歌，可能是民间闹洞房时的口头歌唱，故曰“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又如《周南·汉广》：“……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这是男子想要娶某位女子而不得时所作的诗歌。
《郑风·扬之水》是丈夫即将别妻出行时对她说的话，嘱咐她不可听信人言：“扬之水，不流束楚。终鲜兄弟，维予与女。无信人之言，人实迋女。扬之水，不流束薪。终鲜兄弟，维予二人。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
《王风·扬之水》：“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扬之水,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甫。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这是描述戍卒思归、思念妻子的诗。
还有《小雅·车舝》：“……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湑兮。鲜我觏尔，我心写兮……觏尔新昏，以慰我心。”这是一首在迎亲途中所作的诗歌。
盖《诗经》婚嫁诗常言及“薪”“楚”,或“析薪”,或“刈楚”,或“束薪”“束楚”。魏源《诗古微》称：“三百篇言取妻者,皆以析薪取兴。盖古者嫁娶必以燎炬为烛,故《南山》之析薪,《车舝》之析柞,《绸缪》之束薪,《豳风》之伐柯,皆与此错薪刈楚同兴。”
为什么“薪”“楚”会用来暗示男女婚姻呢？这是因为古时的婚礼都在黄昏举行。“婚姻”的“婚”字，就是一个“女”字，加上一个黄昏的“昏”字。古时“昏”字与“婚”相通，上文《小雅·车舝》中的“新昏”即“新婚”。而“薪”“楚”都是婚礼中必须的用品。
闻一多在《诗经通义》中说：“析薪、束薪盖上古婚礼中实有之仪式,非泛泛举譬也。”
程俊英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诗经译注》前言中说：“因为周代的风俗习惯是这样的，结婚必定在黄昏时候，必定束薪做火把，束草喂马，迎接新娘，举行婚礼。”因此，当时的人听到“绸缪束薪，三星在天”，就知道他唱的是结婚诗；听到“扬之水,不流束楚”，就知道是在思念妻子。
“薪楚”可能转而指代
“sim1 kiu1”
诗经中的“薪”“楚”用于暗示男女婚姻嫁娶，也可用于指妻子、新娘。
《豳风·东山》是一个远征的士兵思家的诗歌：“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其中的“瓜苦”指的是瓠瓜，古代婚礼中用于行“合卺”礼（就是用我们客家人常用的瓠勺喝交杯酒，两个瓠勺合为一葫芦，寓意新人好合）。“瓜苦”和“薪”“楚”一样，都是古代婚俗中应用的物什。诗歌中的主人公思及这些婚礼用品，实际上是在思念新娘子。
上文所述《王风·扬之水》中写“束薪”“束楚”，说的是戍卒在思念妻子——河水里没有“薪楚”漂流，就像 “我”戍守的申甫之地，妻子是不能来的。
《齐风·南山》：“……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这里“析薪”和“取妻”可说就是喻体和本体的关系。
《周南·汉广》中的“翘翘错薪，言刈其楚”，《郑笺》的说法是：“楚，杂薪之中尤翘翘者，我欲刈取之。比喻众女皆贞节，我欲取尤高洁者。”这里的“楚”，可以认为是指诗人希望迎娶的对象。
如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客家方言中的“sim1 kiu1”了——它很可能是用了“薪楚”指代新娘子的古义，是古汉语词汇在客家方言中的文化遗存。
“薪楚”被读作“sim1 kiu1”也是可能的。《说文解字》条目：“薪，荛也。从艸、新声 。”“薪”的读音古今没有什么变化。而“楚”，《说文解字》的注释是：“丛木。一名荆也。从林疋声。创举切。”它在古时的读法是“创举切”，读音近于“取”（汉语拼音qu3），比现在的读法更接近于客家话中的“kiu1”。
因此，当你用客家话说起“sim1 kiu1”之时，你很可能正在使用一个3000年前流传下来的古汉语词汇——“薪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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