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村庄

宝安日报 2021-03-24 22:28

黄启键 文/图

夏至的月夜,显得异常沉寂。偶尔传来了无节奏的犬吠,此起彼伏的是蛙鸣,蟋蟀之类的小虫在灌木草丛间哼着自得其乐的曲子。家乡的小山村洒满月色光华,新的小楼、旧的瓦房均被光与影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远近的山峦和疏朗的云朵映在梅潭河上,仿佛形成无数层游动的光影,像一幅亦真亦幻的动态水墨画。空气中弥漫着稻花的清香,山上植物绿叶间散发出来的气息,以独特的穿透力驱散睡意。

难眠的夏夜,这优美的夜色,使我想起祖辈描述家乡坳背村风光的《霞坳四景》。其一是《庐山春翠》:“庐山秀耸曲江边,黛色晴烟混接天;自是春光关不住,因风吹上翠微巅。”其二是《璧水秋波》:“万事劳形百感侵,偷闲何处涤尘襟;秋来璧水波光净,一鉴天开悟道心。”其三是《江边古木》:“轮困古木绕晴川,树影泉光趣万千;识得其中清意味,少盘桓处便神仙。”其四是《渡口横舟》:“渡头春涨绿波皱,来往纷纷竟问津;我羡青溪垂钓客,夕阳静坐数行人。”

家乡坳背村靠山面水,后山因形似“葫芦”,故称为“庐山”。源自闽西的梅潭河,经过无数条水系的源源不断补充,如绶带一般,环绕着坳背村蜿蜒而去。四首诗围绕着高耸秀丽的庐山春色,如明镜般透彻心扉的潋滟秋水,河边古道旁充满禅意的古木树影,还有阅尽匆匆过客的木船渡口,展现了古人在贫乏的农耕之余充满诗意的“悟道心”和神仙般的快乐。诗的作者是我们村里黄姓开基祖乐庄公之孙黄宫榜。按照村里宗族辈份推断,他作这组诗大概在150年前。传说诗文当时勒刻在石碑上,此碑上世纪60年代遗失。几经周折,裔孙育杭在十年前从河对面的村里找到此碑,经修缮后立于村道万福亭旁,既对这祖辈留下的珍贵文物进行了保护,又寄托了对先祖的追思。

不管什么季节,每次徜徉在坳背村,行走在乡村小道、田头、河畔,有惬意和欣悦,也有岁月中物换景移的感喟。最勾起记忆的当属稻田。春耕后,稻田里嫩绿的禾苗一行行一列列齐整地排在那一垄垄方块状的田里,踏过积淀着软泥的田埂,看着倒映在水面的小禾苗向远方延伸,绿色绒毯渐次与周边的水圳、小径和远山融为一体。时序变化中,禾苗长高,抽穗、开花、灌浆,变成沉甸甸的金黄色稻穗。收割时节,脚踏打谷机的轰鸣声中,收成的稻谷被挑到晒谷坪晾晒。收割后的稻田显得空寂,留在田里的小截稻茬带点老态与沧桑,依然齐整地与山水相融成景。稻草自然成为耕牛的饲料,稻茬会被犁进田泥化作有机肥。秋收后,村民们会把稻田犁翻一遍,洒上紫云英种子。待到春天,那田野上布满紫云英的绿叶和新开出的粉紫色小花,则又是一番令人陶醉的田园景观。

自从村里进驻了蜜柚种植专业户后,村里靠近山谷比较偏远的稻田和山麓荒地被统一租赁,种上了蜜柚。村中心地带上下两大片开阔平坦的农田,只剩下小部分由留守村民耕种水稻,其余或开挖成鱼塘,或辟为菜园,还有些则种上木薯、甘蔗、果树等经济作物,也还有一些农田杂草丛生,丢荒一隅。昔日的稻田农耕景象,而今变得芜杂。

记忆中的旧时光,村里生产队的一个高音喇叭传递着资讯,伴随着山村日出日落;偶然前来的电影队放映电影,冲散了乡村夜晚的雾霭,留下难忘的光与影。鸡鸭欢叫,圈栏的肥猪闷头进食。夕阳下,牧羊人赶着回村的山羊,与从容踱步走在乡间鹅卵石小路的耕牛牧童殊途同归。而上蹿下跳的狗从黄昏到夜晚,就不曾闲着。农家生活场景就是这样子慢悠地进行着。春种秋收,炊烟袅袅,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劳动的人们欢声笑语荡漾在河流山谷。每年春节,家家户户的鞭炮声,以及顽童们捡鞭炮、捉迷藏的嬉闹声往往把小山村推上热闹的巅峰。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说过,乡村是建立在泥土上的,乡村人就像土里长出的植物一样。这也意味着不管随着社会的变迁,他们去到了哪里,其根还在故乡的土壤里。曾经人气鼎盛的坳背村,如今祖父一辈的所剩无几,父辈的为数不多,而同辈的大部分外出或选择到县城居住,常年在村里居住的老少已剩不多。但是,每年到了春节,村里又会热闹起来。回乡过年的人不会忘记辞旧迎新时刻到村里拜祖,并到村口万福宫祈福,表达崇敬和虔诚。香烛纸帛的燃烧和烟花爆竹的鸣响自然令小村增添节庆气氛。清明的春祭和中秋的秋祭,此起彼伏山峦间的烟火,也昭示着这个村庄生生不息的传承。但是平日,村里是相对空荡的、寂静的。

坳背村还保留着几大幢老祖宗迁居到此时先后修建的客家围屋,门户和厅堂完整地保留着。这些土木结构的房屋,是经不起岁月风雨侵蚀的。梁桁腐朽或瓦顶破损了,通常会作适当检修,维持原状。近30多年间,陆续有村里人在宅基地建起了混凝土结构的新房子,但大都不是拆旧建新。新屋多为那种中西结合的独栋楼房,也有依着客家老式民居风格而建的,平日大多不住,权作一种根脉纪念。老房子得以保留,大概是因为多为宗房共有物业,也可能有留下屋场和记忆的考虑。有外地人进村开展豆腐制品加工或借住,村里人会免费提供,都知道屋要有人住、有人打理才不易破败的道理。进城务工的青壮年一般选择到五公里开外的县城居住,其后代也跟着尽早接受城区的较好教育。留守在村里的老一辈,绝大多数都已是花甲以上,略有体力的会依农耕节气种些聊以自给自足的稻谷、青菜和水果,也会养些鸡鸭、塘鱼,帮助外出的儿孙照看未及上学的幼童。

乡村是农耕文明的载体。中国传统的二十四节气,多数讲到了耕种活动与时令气候的关系,且是诗意般的凝结,每个词面背后都寓含着农业的场景,散发乡土的气息。因城镇化建设的持续推进,农耕的空间受到挤压,但通过业态的调整和重建以及文化的赓续,乡村也能在实现发展的同时“留住乡愁”。村落是有根系、有文脉的,体现在地缘、血缘上,也体现在实物的印证和文字的记载。那些祠堂和老房子,那些参天古树,以及山上的块块墓碑,都在无声叙说村庄的往事。乡村教育、民俗和民间文艺等人文遗产仍发出精神能量,而一代一代的新人又不断创造着新的生活。坳背村是中国土地上千万个古老村庄之一,其田园牧歌式的辉煌在城镇化的浪潮兴起后,已然成为过去,但刻在石碑上《霞坳四景》的诗情画意,如同融入生命中的基因代代相传,保持着鲜活的韵味。

热爱并关注村庄,大概源于少年时期乡村生活的情结吧。这十来年间,每到一地,我总会去一些传统村落逛一逛。闽西山区连城的培田古村里,专为培训嫁入嫁出妇女的“容膝居”,寄托了对妇女提高修养和眼界的期望。南宋皇族后裔在福建漳浦修建的村落赵家堡,保存着结婚与行丧戴孝均穿同一件纯白色“象头衣”的红白喜事习俗,提醒后人不忘孝亲敬祖。大埔百侯镇侯南古村各姓各房设立的大书斋、书房里、兰台书室等学堂、私塾、书院,其崇文重教的风气延续至今,难怪其保留完好的三十六条巷至今仍弥漫着翰林书香。潮汕平原的村落,最为突出的特点是极为考究的祠堂,其繁缛的敬拜日课和程序,表达了沿海众生对血脉传承的执着和对大自然神秘世界的膜拜。汕尾陆丰的石寨古村,郑重其事把“村礼”、“族礼”等村规,刻在石板上置于最显眼处,以约束村民的生活行为,规范对堪舆建造和资源环境的公益维护。我熟悉的广东大埔乡村,每年都会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开展“祚福”、“迎灯”、“迎仙姑”、“唱大戏”等民间家族礼教和乡间艺术交织在一起的民俗活动,实现族群道德教化和祈福迎祥等目的。

更为重要的是,在国家擘画乡村全面振兴新蓝图的进程中,传统的人文要素和自然资源被发掘出来,运用市场观念进行的开发为乡村发展注入新动能。大埔西河镇的北塘村,对村中20多座元、明、清、民国时期的客家民居进行全面修缮,建成颇具特色的融侨领与洋务运动、法治文化、红色文化、茶米古道为一体的乡村旅游风景。枫朗镇西岩山区,依托种茶、制茶传统,把古村落打造成茶文化特色村,实现农业生产与乡村旅游的完美结合。

青山依依、绿水悠悠。到了喜欢怀旧的年龄,会深深怀想村子里那些残留记忆中的旧时光景,也会欢喜推陈出新的景观更迭。既怀念各个阶段的那份静谧,也欣赏不同时期的喧闹。在对传承的期待中,更希望看到城镇化进程中的创新和拓展。不觉间,会衍生淡淡的失落感,和或多或少的惆怅,但我坚信,文化根脉的延续不会因村庄的容颜变化而冲淡。

每个古村庄都是一部历史。珍爱这承载文化基因的活化石,最大限度地保护、挖掘村庄里的文化,其意义非同小可。古村庄连接文明的世代传承、连接现实的持续发展、连接古往今来永不消逝的自然与人文相交融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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