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那些事
赖东宜
几乎是每年的春节,我都会回到母亲的家乡位于客都梅州的平远县庆祝春节。我母亲兄弟姐妹五人都在老家宽敞的房子里欢聚一堂、共庆佳节,很是热闹。
从小到大,我觉得老家的年味都是很足的,年纪愈小时愈是这么认为。但后来,不知更多地因为科技的发展、信息时代的席卷而来,还是由于人日渐年长带来的心智、思想变化,年味真真切切地一年比一年淡了。这让我对从前的年十分怀念。
十年前,老家的新屋还没有建起来那会儿,我们都住在前边的老房子里。那老房子说来也不很老,对于三十年前最早建起的房子来说,它是很新很大的了。只是后来在它的后边又建起了一座更大更新的中式洋楼,因此也只好称它为老屋。新旧更替是时间推移下不可避免的事情。对于母亲他们来说,老屋已经是顶好顶威风的了;到了我们这一辈,长住城市的孩子,难免觉着有些勉强。
姑且称之为老屋。它是仅有一层的矮平房,南北较短,但东西相当的长,足足是南北长度的三四倍。它分为左右两个对称的屋间和中间的大厅堂。看上去与客家排屋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它更为规整对称,且没有设置碉楼。三间堂屋都有天井,下雨天时,细如针丝的雨就这样从天而降,让整间屋子都弥漫着略带竹木清香的水汽、回荡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雨点敲击在瓦片、接水铁盆上的响声——像是一场欢快的雨天交响乐。我和表兄们最喜欢雨天,老屋像洗了澡似的——处处湿嗒嗒的。走过穿堂,故意从凹下去的天井中走过再迈步上来,像是突然走到一朵云下经历了雨水的洗礼又立马返回屋檐的庇护,感觉颇新奇而有趣。
到了过年的时候,天井就不再只是我们玩耍、“淋浴”的地方了。打黄板的石盅木棍、酿豆浆、做豆腐的滤网竹簸箕有序地堆放在井边——为新年准备的美食的劳动就在这里进行。这档口,外公请回家的“手艺人”们各个大显身手:打黄粄的壮汉抡起大棍一棒一棒地舂糯米、酿豆腐的“阿婆”们灵巧地将豆腐码好、从中央剜开一道口子然后塞入香菇与鲜肉……路过天井的人们都不禁驻足观看,孩子们则痴痴地坐在井边、不时还要插手学点儿功夫。在我眼里,那是年前最好看的“演出”,光是畅想美食完工、蒸煮上桌后热气腾腾的画面就足以垂涎三尺。也不知是后来的哪一年,左右两侧堂屋的天井被水泥堵上了。大概是因为下大雨时漏水漏得厉害,总之天井被填平了、屋内的日光与月色也就此失去踪影,只剩下刷得雪白的天花板。临近年关也不再有很多机会看见从前那样打黄粄、做豆腐的情境了,我们或是用机器做、或是上街市买现成的,反正是不大自家自酿了。童年时候的那种对新年的热切喜爱与向往亦随天井的封堵在心底默默湮没。
有天井的房子是与天相通、与大自然相通的。老人们常常对我们晚辈说:“天有天神、地有地神。人在做,天在看。”在天井还未堵上的时候,我在堂屋内也总感觉和天空下无大分别,做什么事的时候,都总感到井上的天空里有一双威严却慈祥、神秘而尖锐的眼在“盯”着自己。记忆中,那扇规整的矩形之窗就像一块自然的荧幕。白天你可以看云朵从上面溜来溜去,用太阳在矩形方框里的相对位置判断当下的时辰。夜里你可以欣赏天幕里的星斗月光,若是正逢朗月当空出现于天井上方,屋内无需点灯——月色入户,别有一番罗曼蒂克的韵味。如果这时有一张躺椅固然更好,但没有也不打紧,你只需把头微微仰起,一片广阔的天空画布便占满了你的眼帘。蝴蝶和飞鸟来了,匆匆地留下翩翩倩影,顽皮的便钻进家来做客。烟花与孔明灯来了,同富丽柔美的月光融合,献上令人陶醉而神往之的光的盛宴。我们仰起的是小小的脑袋,心中装下的却是对天的真实热爱与原始敬畏!可惜的是,这一切都成了模糊残留在童年旧梦里的印象了。天井被堵上了,眼睛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罩子。不过我有时又想到,就算还留着它们,我是否还能保有那份仰望星空的心情、倾慕四季的雅致、洞察自然的敏感?
中国人都爱过年,爱的就是那年里的浓浓年味。杀牲祭祀、燃香礼佛、拜神敬祖、放鞭炮打烟花、派利市送祝福、点灯笼守年夜、亲朋好友欢聚一堂、神州大地天涯共此时……迈入新一岁,万象更新,过年也是给人们一个告别旧年不如意、迎接新年好运气的新起点。总的来说,若要用几个关键词概括年味所在便是:团圆、热闹、传统、敬畏。年岁越大的人谈起过年往往就越有一股兴奋劲儿。母亲每每回忆起她小时候的春节,两眼都如同在放光似的。于那个时候的他们而言,过年意味着填饱肚子、有肉吃、暂时不用劳作、都是补丁的衣服有了换新的可能性。所以,他们向往着过年、珍惜着年期的岁月。但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人们大可不必等到过年才犒劳自己,大鱼大肉、新鞋新袜变得不再难得,有条件的话,每天都可以是过年。所以,首先年味渐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们发自内心地对过年的向往与盼望程度在逐步减弱着。交通工具的进步与经济水平的提高使团圆不再成为过年的专属活动;各种互联网时代下的娱乐与社交模式使过年与身边亲友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日益减少;传统年俗更是在人口老龄化与年轻人口“忘本”化的双重挤压下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最关键的是,虔诚的敬畏之念已经在无形中萎缩、消散。试问如今还有多少人,尤其是年轻人,会在过年时清楚避讳细则并谨慎遵守、在宗族堂里规矩地叩头上香、在焚纸钱时与先祖恭敬地“对话”、在年夜倒数后真诚地祝福自己与亲人?
年味在某种程度上说真的就是一种味道,我们的鼻子都能嗅得到——它就是烟花筒里的火药香、鞭炮爆炸后的刺鼻味、佛堂袅袅升起的香火味、宗堂处处弥漫的蜡烛香。将这些气味混合在春意初到的新年的空气里,就是浓浓的年味。因为这之中我们嗅到的是关乎人类最纯粹的原始敬畏的味道。说年味淡了,不如说是那份曾经根植于人们心田的敬畏之念淡了。也许有些人会以迷信、封建、落后、糟粕为武器反驳,那一定是他们还不懂得年的历史、年的民族意义、文化意义与哲学意义。年之所以为年,就在于其中的敬畏。没有了敬畏之心,又何来的真实年味?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能过过老一辈们过过的年,希望那种纯纯的年味不要被其他异味污染,就像我希望老屋里那两个天井永远也不要被水泥堵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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