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与丘逢甲的幽默
●邹文清
“比较生涯姜更好,儿童都唱《月光光》。”人们在引用丘逢甲先生(1864—1912年)这诗句时,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客家地区,中秋之夜,月光华华,古榕树下,儿童们诵读《月光光》的温馨画面,并以此诗句证明童谣《月光光》在客家地区遍地传唱的情形。
“比较生涯姜更好”什么意思,与“儿童都唱《月光光》”有何关联?此诗句我在二十余年前就读到了,也曾在文章中加以引用。说来惭愧,直至今日中秋佳节,我才突然认真冒出这两个问题。
查丘逢甲先生《岭云海日楼诗钞》,此诗句出自卷八“辛丑、壬寅稿”卷首《游姜畲题山人壁(二首)》的第一首(姜,本字是“薑”)。全诗及其自注如下:
春山草浅畜宜羊,
山半开畲合种姜。
比较生涯姜更好,
儿童都唱《月光光》。
“畜羊种姜,利息难当。”俗谚也。“月光光,好种姜。”童谣语。
姜畲,在镇平县北文福乡。
原来如此:生涯,生计也。全诗是说:姜畲此地春山草嫩适合畜羊,山腰开田又应当种姜。那么,畜羊好还是种姜好呢?比较这两种生计还是种姜好,因为儿童所唱的《月光光》都说“好种姜”!
姜畲,即今广东蕉岭县(原名镇平县)文福镇暗石村姜畲自然村,在丘逢甲先生大陆故乡澹定村(今名逢甲村)北偏西约10里地,居丘姓,与澹定村丘氏同宗。蕉岭县中部是贯穿南北的石窟河河谷盆地,四周皆山,澹定村在盆地西部边缘,是盆地、丘陵、山地过渡区,而姜畲村则是其北之山地。
光绪二十七年辛丑(1901年),丘逢甲先生三十八岁,自台湾内渡回粤已六年。前一年(1900年),他受派赴南洋调查侨情,并向侨胞筹募办学经费,家人则举宅迁回镇平居住。丘逢甲先生南事毕回潮州后,亦返镇平并在老家过年。于是,辛丑(1901年)正月,丘逢甲先生就有姜畲之行。山人,有多义,在此诗中应是指住在山区之人,即姜畲丘氏。或指隐士,亦未可知。
“一年之计在于春”,到了姜畲,顾名思义,村名及地形特点引起了丘逢甲先生对此地生计的思索。他想起客家谚语“畜羊种姜,利息难当”,觉得此地既可养羊也可种姜。“利息难当”,初闻令人颇为费解,以为是养羊种姜都需借贷,所还利息使人难以承当。而据明代徐光启《农政全书》载:“种姜……为速效而利益倍。谚云:"养羊种姜,子利相当。"”原来是说养羊种姜,是子(本钱)、利(利息)相当的事情,即投资与收益相当,投资一两银子,可产出二两银子,即收益一两银子。另外,还有“种姜养羊,本短利长”之类说法。查 “利息”有“利益”之义,“难当”则有“难以相比”“难以承当”等义。那么,客家谚语“畜羊种姜,利息难当”就是指养羊还是种姜,两者的利益实在难以比较,或指两者的利益都很多,多得难以承当。
畜羊还是种姜好呢?丘逢甲先生诙谐地说:“不要头痛,还是种姜好,这是孩童都知道的,他们不是唱"月光光,好种姜"吗?”诗句中的“生涯”,是今人理解此诗的障碍。此“生涯”其实即“生计”,如高文秀所作元曲《襄阳会》第一折,刘备自述“叠盖层层彻碧霞,织席编履作生涯”。
为什么说“诙谐”呢?客家地区《月光光》有多个版本,丘逢甲先生想到的版本是:“月光光,好种姜。姜堛木(发芽),好种竹。竹开花,好种瓜。瓜会大,摘来卖。卖到三点钱,拿来学打棉。棉线断,学打砖。砖断节,学打铁。铁生鲁(绣),学杀猪。猪会走,学杀狗。狗会咬,学杀雕(鸟)。雕会飞,飞到哪里?飞到榕树下,捡到一个烂冬瓜。拿转去,食唔下,一泻泻到满厅下。”可以说,这首《月光光》充满了客家式诙谐幽默感。
可是,“月光光”与“好种姜”之间,有什么必然关联吗?没有!只是出于押韵,采用古诗“起兴”之法。而整首《月光光》又用“赋”(铺陈)法,一如顺口溜,既教给客家孩子日常生产劳作知识,也寓教于乐,教育孩子们做事畏惧困难、缺乏恒心、见异思迁之害。
“月光光”与“好种姜”之间没有必然关联,彼此构不成因果关系,而丘逢甲先生偏又正儿八经地说“比较生涯姜更好,儿童都唱《月光光》”,这就是亦庄亦谐了。其诗第一、二句,关于“畜羊种姜,利息难当”,利益孰多孰少,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其实并无标准答案,可谓“不是问题的问题”。第三、四句却以“月光光,好种姜”来诙谐回答,可说是“不是答案的答案”,让人感受到一种浓烈的错位幽默之味。《仓海先生丘公逢甲年谱》说丘逢甲先生此次“避地归来,谋恢复,谋衣食,方席不暇暖,乃迭遭家变,盖公极伤心时也”,而客家童谣《月光光》和姜畲之行的莞尔之作,或许给了他伤心之余的一些快意吧。随后,丘逢甲离开老家南返汕头,《年谱》载“是年,公已成立岭东同文学堂于汕头,为粤东民立学校之嚆矢。公自为监督,而温仲和、何寿朋、温丹铭诸先生分掌教务。以欧西新法教育青年,以革命维新鼓励士气,有志者趋之若鹜。辛亥革命,岭东义士多孕育于是。”
再者,“儿童都唱《月光光》”,真的是描摹客家地区儿童广唱《月光光》情景之句吗?我认为非也。就是说,这个“都”其实不是表示“全”“全部”之义。查诸字典及揆诸诗句,它的作用是加强语气,表示特殊情况。畜羊还是种姜好,本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连儿童都说(都知道)“好种姜”(种姜好),这就属特殊情况了。这个“都”如同“这个孩子才三岁,都已会唱《月光光》了呢”之“都”,都是起加强语气之用。同时,也可知“儿童都唱《月光光》”不应是丘逢甲在姜畲所亲历之景了。当然,客家地区儿童确实都会唱《月光光》,但丘逢甲先生此诗并无此意。丘逢甲先生文人武相,声震屋瓦,他曾写过《乡间人有误以予为武进士者,戏纪以诗》,同样,“儿童都唱《月光光》”也让我们领略了这位“武进士”的“戏诗”之幽默。
《游姜畲题山人壁(二首)》的第二首是:“东风吹暖好年光,正月蟾蜍已落塘。更乞天公三日雨,山田高下有新秧。"蟾蜍落塘,宜下谷种。"农家以为占验。”丘逢甲先生关注的仍是农家生涯,仍是稔熟化用客家农谚入诗,仍是充满对客家乡亲“好年光”的美好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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