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使命镌刻在良心上 评刘居上诗集《中国文人》

中山日报 2020-10-04 06:54

刘居上。资料图片黄刚

日前,中山著名文化人刘居上先生将其半个世纪的诗作浓缩为一本集子,名曰:《中国文人》。

这部分量厚重的诗歌精选集虽属刘居上“诗山”之一角,但它喷释的人品与诗品,以及从晶莹中透出的才气和风骨,足以让读者眼前一亮。聚焦《中国文人》这部诗人诗歌创作的全景式缩影,其意义除了作者,更多的在于对当代诗坛的关照。

《中国文人》由“中国人文”“中国风景”“中国情结”和“中国神话”四个板块组成,包括近150首诗。通览解读,笔者最强烈的感知是,刘居上作为文化人的一分子,无论创作过程或诗作本身都深烙着将使命镌刻在良心上的印痕。

穿越远古历史的灵光

历史是一面镜子,所以它往往与现实有着惊人的相似。也许正是基于此,刘居上的诗笔始终没有放弃对历史这座精神富矿的钻探,他不顾太阳齿轮的碾磨,将笔深入到黝黑的历史泥土中掘出了一颗又一颗“星星”,构筑起属于自己的审美坐标。

《中国神话》一辑所辐射的是诗人的眸子穿越远古历史的灵光。其中的组诗《神话时代》如一串绵鸣着智慧的天雷。

神话的诗意在于对现实显幽烛隐的关照,故而,他用凝重似铁、淡泊像水、诙谐如风的诗语解剖出了一束束永不生锈的远古神话的拙朴、悲壮、绮丽、睿智和神秘。这种瞻古视今的选择过程正好勾划出艺术向哲学的制高点逼近的心灵轨迹。

《盘古》手中的巨斧象征着人类开天启地,探索并征服自然的一把钥匙;盘古的壮举显现的是人类挑战困难的胆略和气魄。这位以特有的勇气和智慧界定了人与兽、善与恶、野蛮与文明的艺术形象可以说是远古的中国人的象征。从他的身上,诗人抽象出了一个哲学的命题:“中华民族的五千年文明史,走的就是这么一条螺旋式上升的道路。”这或许就是盘古灼天烤地的艺术洪光从远古一直映照至今而不生锈的根由。

刘居上密切地注视着神话的内质和变迁历程,他以强烈的自主、自省和自强意识驱遣着诗行,借以讴歌不死的民族魂。他的笔下凸现出炎帝“尝百草之滋味,一日遇七十毒”这一为科学献身的精神,演绎着伏羲氏的创新精神,礼赞了其不屈不挠的探索与执着,也塑造出仓颉造字、夸父逐日、大禹治水等一系列艺术形象。诗人以一组诗化的雕塑凝铸着生生不息的民族的魂。

切入“神话”一角,诗人的负重远行强韧进取的心灵,感应并熔铸了沉雄浑厚的民族精神,创造出震撼心灵的审美情境。聚光注视,我们看到的是刚性与力度,雄性与深度。当然,还有有思想的高度。

编织中国文人的性格命运

诗歌艺术同其他艺术一样,都不可避免地存在、包孕并流淌着特定时代的社会意识以及与之相呼应的作者、读者的情愫。刘居上不断地从艺术觉醒中摄取养分,站在新的地平线上舒展着诗的羽翼,在飞翔中鸣唱、浅吟,回答着时代的疑问,诠释着难解的命题,履行着文人的使命。

他的《中国人文》一辑以“孤独”“沿袭·嬗变”“醉乡”“曲终人未散”等诗篇与“唐诗剪影”、“唐诗画意”和“盗火者的自画像”编织出中国文人的性格命运组合图。

以一位文化人兼诗人五十春秋从文的阅历与理解,刘居上对中国历史上那个始终走在时代前沿的文人群体的洞察是入骨的,也是细微的,有褒扬、有礼赞、有椎心之痛,也不乏难言的无奈。因而,他以诗的形式在解读中国文人的性格与命运,在借助这一特殊群体的生命经历,侧听时代前行的车轮声。超越诗歌本身,读者感受中国文人人生酸甜所体悟到的,应当是铁重的,纷繁复杂的感慨。刘居上笔下的许多文人虽然作古,但他们坟头的缕缕“青烟”幻成的诗绪无疑潜含着诗人对历史、对现实或是冰冷的剖析,或是幽微的发现,或是凝固着忧患、质疑,肯定或否定的意蕴。

无论是以系列的中国文人及其相关事物的形象、意象和意境,还是以所找到的抒情或移情的外在机缘的触发点为灵感燃点,诗人总是在水一样的诗句流动状态,冷静地创造着自己的审美世界,最大限度地发现且升华着种种客体内涵的主体素质。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刘居上对中国文人的解读是将历史与现实统一的结果。诗人透视历史,更正视现实,婉转的诗句所显现出的犀利与陈酒的浓香,无论是解剖还是熏陶都是入木三分,后味绵长的。除了艺术的志道之用,笔者倍感欣慰的是老诗人那颗很真的心、很深的眼、很重的愁。

将使命镌刻在良心上

“将使命镌刻在良心上”是笔者对刘居上人品与文品的基本概括。这一观点从他的作品可以找到多处佐证。

组诗《盗火者的画像》以不同的背景为触点,选择合适的角度勾划出了巴金、冰心、老舍、丁玲四位作家的素描。

“为了那口清新的空气/他毅然走出幽深的大宅/跋涉于湍急的激流”,“飞瀑下的空气特别清新/用笔把随想刻于石壁/多余的碎屑立刻被水冲走”,“偶尔料峭并不要紧/柔若春雨的银丝/纷披在他宽敞的额头”。走近站在飞瀑前的巴金,诗人眼中的镜头简捷地连成了一串,捕捉诗句,读者捕捉到的是他对自由、理想追索的果决,捕捉到的是一代文学巨匠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和以“真实”振聋发聩的《随想录》。以“偶尔料峭并不要紧”束尾,看似随意、轻松,但若了解巴金的生平,你读出的想必是风暴、沧桑,一江的惆怅和同情,读出这位百岁老人大海一样的胸襟与坚韧。虽然刘居上的入笔处不大,便很注重在诗中用力,进而化为力气,将一种凛冽的骨风灌溉诗行,令读者读出来了一股气、一种力。

是的,在近一个世纪的时空里,这些“盗火者是巨大历史演变最积极的参与者、最忠实的记录者和最有才华的反映者,他们是中国知识分子的良心。”

抚摩这组砌于不同背景下的群雕,解读这组简笔画龙巧手点睛的素描,我们即使不能领略到工笔画式毛发毕现的细腻,但的确会从历史感与空间感的跨越中,从诗句的弹性与张力中生长出一双浮想联翩的翅膀。从而,使中国传统文人的命运与性格逐渐清晰于历史和现实的对比中。

当然,刘居上诗歌酒瓶中的“酒”是以历史为原料,以个人的技术为手段,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酝酿制成的。因而,这酒多少都带有自己的口味倾向。缘由很简单,任何一个作者无论是选材还是构思,从一开始就在未成形的作品毛坯上附着了主观的意识与感触,虽然可能是不自觉的,潜意识的。所谓“言为心声”,正是此理。

那么,读者在品味这“酒”的过程中会作何反应呢?这就要看读者是不是喝酒的。不喝酒的人你让他谈喝酒的感受,那感慨恐怕就是常人所说的一个“辣”字。但喝酒的、懂酒的,则会品出自己的口味与境界来。

“古意”之外

的“现代味”

刘居上先生可以说是一位比较纯粹的中国文人,故而诗作往往“古意”丰茂,内蕴深邃,醇厚绵长。虽然注重汲取传统的文学养分,但作为现代人的刘居上绝不泥古。他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和惠迪罄宜的态度积极“入世”,并艺术地提炼、升华着现实。

刘居上祖籍广东梅州,生于澳门,发展于中山。在洋溢着浓酽书香的家庭,他自幼吮味中原文化的甘露,也熏染于岭南文化与西方文化的氛围之中。因此,中西兼容的知识结构塑造了传统中正,又特立开放的思维主体。站在传统的角度审视,他的诗作氤氲着古朴、凝重、苍劲和倔强,他的心灵散发着悠悠的哲学思考;对历史的审判、对民族命运的忧患与关注。究其原委,这是一位有良知的文人的使命使然。

笔者从诗人的组诗《古都行》抽出三句予以黏合,这种黏合也许对刘居上的人与诗能够给予一定的诠释:

“你 本非项羽”

“他不是刘邦”(《鸿均》)

“独夫给了他们躯壳

何尝允许他们

拥有灵魂”(《秦俑》)

“我宣称

我的壶里

也有乾坤”(“写于龙门石窟”)

整合之后,笔者如是解读:“我”是我,既非项羽,也非刘邦,我有我自己的灵魂。我的灵魂不许别的灵魂践踏,我的意志不许别的意志强奸。因而,我的乾坤饱满在我的头颅。

在诗坛耕耘了半个世纪的刘居上,以自己的个性、学养与风骨酿就了一壶韵味深长的春秋乾坤。

从《唐诗剪影》到《盗火者的画像》,从《中国文人》到《中国神话》,诗人坚定地张扬着一介文人乃至一个民族“不能贫血的人格”、“不可缺钙的骨头”和“不容亵渎的尊严”。无论他抒瞻古之幽情,还是发思念之独见,都会令读者触摸到那颗怀瑾掘瑜深刻着“良知”二字的诗心。

文人是中国社会公认的精英群体,所以,采用诗歌的艺术体裁切入中国文人这一精致的切口并深入下去,虽然是一个个“剪影”抑或一幅幅“画像”,但能巧妙地窥察析辨出一个时代的兴衰利弊,一个由许多个体命运归纳出来的一个民族的命运走向。

“潮来壮似海,汐落劲如礁”的骆宾王傲骨嶙峋;“倩谁笔底起狂飙,一扫淫靡满尘埃”的陈子昂忧患国民。王梵志口吐禅舌如敲警钟。李太白的酣吟似江河奔泻,张旭狂挥巨笔势如舞剑。故而有云:颠张非醉鬼,太白已成仙!

有位哲人喻治国为烹饪,写诗亦然。同样是煲粥,但为什么不同的人会煲出风味各异的粥?区别在于用料、火候、调味和技巧。

刘居上的诗作整体上比较传统,但不拒绝现代。因而,他的诗歌品位所凸出的是典雅、含蓄、载道,这就像中国烹饪,满汉全席吃得你酣畅淋漓,醋熘白菜亦会让人津津乐道。

在诗歌形式的探索上,刘居上以现代题材为原料的作品表现得比较明显。或许,从这些作品中更能分离“古意”之外的“现代味”,《中国风景》、《中国情结》这两辑中的许多诗作,如《内蒙风情》、《西山红棉》、《京华纪事》、《香山老乡》、《梦》、《汗花》等堪称代表。

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素朴的意象,但能捕捉到哲思的光束,如“西山不朽/是因为活着/活的执着/活的倔强”;“龙/本相是蛇/凤/本相是鸡”。

写诗写了半个世纪,刘居上在写什么?

透过《中国文人》,我找到了一位性情包容的男人,认识了一位骨头敲起来铮铮响的诗人,看见了一位“入世”而不媚俗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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