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举（外三篇）

石舒清

原名田裕民，回族，1969年生于宁夏海原县。现为宁夏文联专业作家。中国作协全委。写作以短篇小说为主。其短篇小说《清水里的刀子》曾获得第二届鲁迅文学奖。

虽然已经攀联到九个人了，七个人已经交清了出行费用，但胡文举还是想把密宁生约上，之所以想约到密宁生，主要是因为密有一辆三马拉马车，如此去来的交通工具就算解决了。另外密这个人下过南洋，见多识广，而且好说道，有侠气，有他在，一行人好像多了个主心骨，有了底气，就是那句话，不在于出行，在于和什么人出行。密又是热心肠的人，好充大，爱管闲事，一个群体里，实际缺不得这样的人的，有这样的人在，大家不必过多操心，听他吆喝就是了。什么交涉啊应对啊打头断后啊等等，好像不容分说就落在了密宁生这类人头上，而且他们也绝无怨言，责无旁贷似的。一句话，请到密宁生，就像请到了一个尽职又不需花钱的管家兼保镖似的。但是怎么请得动？胡文举已数顾茅庐了，真是请一个大人物似的。条件是给大家解决交通工具即可，去来费用，一文也不必再出。但是密宁生总是说他有别的事情，几个月时间抛在这么个事情上，他是不能不好好考虑的。有一次胡文举几乎把密宁生说动了，胡说甘肃那里是伏羲诞生地，有许多可以观览的地方，黄河麦积山石窟等，少数民族如回族藏族东乡族撒拉族等，咱们去不仅是考察地震古城，连带还可以看许多，尤其是，西北一带多文物，你比如这地震震出的古城，自然有无数宝贝在其中，甘地人愚钝保守，见货不识，而且让地震搞得人心惶惶，活下来都不易，自是无心他顾，就是古城里的宝贝被当地人收去，我们也可以买来嘛，给个比买土豆稍高的价钱就可以了，如此一来，不只我们观览风光，考察古城，还可以识宝得宝，满载而归，何乐而不为呢。说得密宁生有些动心。但最终他还是在心里反复权衡出了一个结果那样表示不去。他说你们去吧，我还有我的事情，再说你们现在人已经不少了。不管有多少人，只要缺你，就是群龙无首，你是诸葛亮唱空城计，一人顶千军万马，这样的话胡文举都说了，说得密宁生就要动心之际，忽然快刀斩乱麻那样摆摆手，表示自己去不了，不是不想去，而是去不了，密宁生为自己辩解着，要让家里的车出门几个月，而且那么远的地方，我一人说了也不算，还得和家里商量商量。

胡文举知道这都是托词。

穷途无计之际，胡文举只好拿出最后一招，把自己的老婆带去见密宁生了。如此出手，是因为他知道密宁生很喜欢他的老婆谢小琼。密宁生家有一个药房，谢小琼去抓药，正碰上密宁生一个人在店里，谢小琼的慌乱和要买妇科药等等都使密宁生强烈动心，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别人的老婆，你动心是可以的，不可以再动别的了，在这样的事情上容易弄出人命来的。胡文举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婆被人惦记着，然而为了使自己所谋得成，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打出这样的底牌来。实际他过自己这一关都不容易，还要过谢小琼这一关，果然谢小琼一听胡文举的意思显得很吃惊，像重新认识了胡文举似的，她的神情很复杂，好像她和密宁生之间真有说不清楚的什么似的，她的表情甚至让胡文举有局外人之感，就好像密宁生和谢小琼已经形成了某种秘密关系，而他胡文举却在这个秘密和关系之外。但是谢小琼还是不大愉快地说，亏你想得出，要去你自己去，喊我干什么。胡文举要的就是谢小琼这态度。但是胡文举说，你不要想多了，其实很简单的，请密宁生去的主要目的是要用他的车，不然一路仅交通一项就得花多少冤枉钱。胡文举给谢小琼算了一笔细账，去来一趟，所赢利益可以在繁华地段买两间店铺。这样一算，谢小琼也动心了。

于是一起去找密宁生游说，胡文举心思怪异，忽然觉得自己近乎皮条客似的，这真是有些下作了，既然如此，那么试问自己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然而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啊。但觉得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似的。胡文举谢小琼的到来竟使老成持重的密宁生多少有些慌张，好像这一对上门来问罪似的。胡文举觉得这对男女暗有交通，自己当场被蒙蔽被隔离了出来。谢小琼自始至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她甚至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腾出自己来去看别的。我要是收到啥稀罕宝贝就转给你，胡文举说。他竟有些恶作剧似的暗示，谢小琼也要去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留意着要看看密宁生的反应，但是密宁生好像门外有谁喊他那样张望着了，其实并没有谁喊密宁生，密宁生说，好，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他再考虑考虑，和家人再商量商量，尽快回个准信过来。看样子，事情有了转机。

从密宁生那里出来，走了一大段两个人都没话。两个人的样子像要去离婚似的。旁边有个饭馆，胡文举提议去吃个便饭。谢小琼说，谁给你讲了我要去？我不去。胡文举愣了一愣，说，你不去不行，你必须去，话都说出去了。谢小琼用表情表示着她不会去。胡文举觉得自己像鬼那样笑着说，你要不去，今儿咱们就白来一趟。谢小琼说，你再这样说我就要骂你了。胡文举进了饭馆发现谢小琼没跟进来，出来看，见谢小琼已经走过饭馆去了，谢小琼连背影都是诱惑人的。多了个喜欢自己老婆的人，而且这人还多少强于自己时，胡文举觉得自己在老婆身上费的工夫也多起来，好比从饭馆出来，寻找和端详老婆背影的眼神，连他自己也觉得异样的。一句话，这就不是纯粹的看老婆的眼神。他惭愧而又落寞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成了很复杂的一个人。

因为胡文举的催促，过了不多几天，一行人就乘着密宁生的马车从广东梅州出发了，除了胡文举夫妇，还有两对夫妇，那时候海原大地震过去了已经有三个多月快四个月，春暖花开，马甩着尾巴摇动铃铛的声音使人觉得天清地宁，万物欣欣。

果然一上路密宁生就不由自主显现出了后勤组长的样子，比如一个女人悄悄表示她需要方便一下，密宁生不知怎么听得了，赶紧让停车，并且在那有些木然的丈夫后面轻轻蹬了两下，让他也陪着老婆去，“小心出来个兔子把你老婆吓着”，密宁生的幽默使大家都笑起来。

关于海原大地震震出古城的事，在多份资料里看到过，谢家荣先生在其《民国九年十二月甘肃地震报告》里说:“地震后喧传，靖远因山崩发现古城。一时京、沪各地颇有信以为真者。且有广东某君，拟组织一远征队往探其地。余在兰州曾询及该处福音堂，据云曾派人往查，实无其事。其地在靖远东南一百七十里……所谓古城，即震后壅起而成之土堆，土堆作不整之长方形，高若干，宽若干，长若干，其北端有缺口若城门，遂一时喧传为古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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