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你在非洲还要“漂”多久

南方都市报 2020-09-06 06:24

升在非洲拍下的泥泞的公路。

人间

作者:广东不落雨,现居东莞

“现在在干嘛呢?”我在电话这头问道。“没干嘛呢,在家呆着,因为疫情影响去非洲的航班全都停了,回不了公司。”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追问:“那没打算在国内先找份工作吗?这……自从1月回来都大半年过去了”。“是呀……没办法,我是铁了心要回非洲去的,暂时先不找工作了,先学一门技术吧。”之后他岔开了话题,没让我继续问下去。

半个留守儿童 初中寄宿亲戚家

他叫升,是我在梅州某县城的高中同学,因为营养不良个子矮小,额头很高,平时不爱与别人交往。由于我睡他的上铺,同时也是同一个乡镇考进来的,所以班里跟他走得比较近的,除了我之外,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升算是半个留守儿童。由于家贫,他父亲30岁才结婚,婚后带着老婆到东莞一家鞋厂打工。听升介绍说,务工的父母听信厂里人的生财之道误入六合彩迷途,生活过得很是拮据。升被父母带到东莞完成了小学学业,小升初成绩在班里排进前10名,但由于没有东莞户口,升的父母不得不又把他送回了农村老家。

初中第一年,没有爷爷奶奶的升在亲戚家过得并不好。亲戚嫌伙食费给得少了,又碍于面子不能赶走升,便经常针对他,一点小错便要吼他。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是用柴火烧好晚上的洗澡水,有一回升在学校打乒乓球回得晚了,干完农活回到家的亲戚发现还没烧好热水,硬是骂了他足足一个小时。

升跟我讲起这事的时候,尽管已经过去3年,他也没能释怀,“我被送回老家,从来没怪过我的父母。他们也是迫不得已,因为私立初中的学费太贵了,而老家免费。但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这么势利,何况还是亲戚一场,那时正是我长身体的时候,她连猪肉都要隔好几天才买一次,为了省油还要把猪肉和咸菜一起炒,难怪蛋白质跟不上。所以当时我心无旁骛只想考进县里的高中,早点脱离这家亲戚。”

通过“做题”找回一点自信

中考的时候,老天又跟升开了一个玩笑,分数差县重点高中五六分。原因出在40分的体育分他只考了11分,后来还被学校的体育老师拿来当反面教材。升不甘心,于是家里又托关系让他进了县里的一所初中复读,并在一年后如愿。因此准确地说,升其实大我一届,如果当年他的体育再考好一点,他就是我的师兄了。

来到县城的重点高中,升才发现比起落落大方侃侃而谈的城里同学,他除了会做题,可以说一无是处,德智体美几乎样样不沾边。别人嘲笑他长得矮他不能回嘴,因为打不过人家;他不知道原来还有一种数学叫奥数,有一种英语叫夏令营;他跑步跑不赢同学打球又老是走步;他也不会书法不会画画五音不全。唯一能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高考只认卷面上的分数,至少在做题这方面,升还是能找回一点自信感。

我是高二分班之后才和升在同一个重点班同一个宿舍,亲眼见证了他努力的过程。他之所以选文科,是因为数学成绩不好,而且文科的政史地似乎考的就是死记硬背。他从高二下学期开始每天5点半起床,六点准时到教室后面的空地里背书,课本在齐腰高的水泥墙上一摊就是两个小时,每天晚自习后也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

我曾经问过升他怎么那么能坚持,他答道:“这有什么,我初中的时候条件艰苦多了,上学要踩半个小时的单车。冬天到学校两只手都已经冻得通红。中午还要踩回家帮忙煮饭,住的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瓦房。”

大学“自由得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以我的观察来看,高中时的升勤奋过头了,有种以战术的勤奋来掩盖战略的懒惰的嫌疑,已经到了死读书的地步。不过,这种勤奋还是得到了考试分数的回报。渐渐地,升考试的排名从前10跃升到了第1,很少再被超越。皇天不负有心人,高考时升拿到了他想要的船票,以班里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广州一所重本。但他万万没想到,最让他引以为傲的成绩,四年后会让他跌得很惨。

大学的时候我们也经常联系,大一那会儿升经常会跟我抱怨大学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太自由了,自由得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又感觉很新奇,似乎什么都有可能。第一年,他加了两个社团,一个是学生会的后勤部——一个似乎就是为了开会而创立的部门,另一个是学校里类似书店的勤工助学组织——除了赚点零花钱和跟其他同学聊天似乎也没学到什么,他投入了大量时间,经常帮其他同学顶班。因为课少,升又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肯德基做起了兼职。

大二的时候升又迷上了“远方”,以为到过很多地方,发了很多朋友圈就是所谓的厉害。自打上大学起,升便没再向家里要过生活费。他做了很多份兼职然后用自己赚来的钱去全国各地穷游。这其中让我深感佩服的是,在一个寒假里升一个人坐了34个小时的硬座从广州去到哈尔滨看雪。

曾经我也提醒过升,别迷失了自己,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他说他想好了要读研。大三快到大四那会儿他认识到自己虚度了太多光阴,但已经太迟了,接连两个专业相关的证书没考过,专业课也差点挂科。升没将重心放在学习上导致的后果之一是,他在课堂上再也不能集中精神,经常打瞌睡,以至于有一门课的老师课后还找到他,提醒他要去找医生看看,因为那位老师教了几十年书还没有遇到一位每节课都困到昏昏欲睡的学生。

升说,临近毕业,回过头来看身边的同学,留学的已经收到offer,找工作的已经上班,考研的已经复习完一轮,而自己却还像只无头蝇,似乎忘记了没有什么是可以一劳永逸的,高考分数只能代表过去的做题能力,自认为的“优秀“,除了能麻痹自己,毫无意义。

升考研的结果不难想象,他人云亦云地报考了一门所谓的热门专业——金融,最终落荒而逃。拍毕业照的时候,升邀请了我,他跟我讲在面试了好几份工作后已经决定好“二战”考研,但说话的底气,已经听不到他高中背书时的那种坚定。最终,次年的“二战”他仍以失败告终。

“漂”到非洲 要为哥哥攒首付

再后来,听说去非洲工作工资很高,毕业半年的他毅然决然地去了非洲。工资虽然比国内高,但是付出也是等价的,非洲工作满一年才能回国一次,而且几乎天天都要上斑,休息日很少。升在给我发的微信里写道,“工资方面我很满意了,在这边公司包吃包住几乎没有开销。我已经攒了三四万了,等过年回去的时候就能给我哥凑出10万元的房子首付。”

我惊异他为什么要帮他哥付首付,他反问我,“我父母都这么大岁数了,家里我不帮他谁帮他呢?他初中毕业就出来社会做廉价劳动力也只够养活自己。我只帮忙首付而已,其他就靠他自己了。”

去了非洲后,他经常给我发那边的照片,吐槽那边的马路、电力和懒散的工人,甚至给我发了一张在国内已经消失已久的手机万能充。有时也感叹一下非洲的人欲望很少,活得很纯粹,虽然大部人的收入很低,但也不见得过得不开心。

每每谈到钱,他都眼神放光

疫情过后,我们见过一面,他给我讲了好多非洲的秩事,说公司那边人也挺好的。反正都是赚钱,国内国外也无所谓。

“那以后呢?总要回国内的吧?不然女朋友都找不到。”我问。

他自嘲道,“不管那么多了,毕业两年现在身上就两万块,谈什么女朋友呢?反正我也觉得没人会看得上我……还是多赚点钱吧,高中同学里,有公务员有老师有外企员工有个体户,也有已经结婚生子的,总而言之,就数我最没出息了。”

听他这么贬低自己,我也没法太多安慰,因为我知道他的家底。谈话中每每谈到钱,他都眼神放光中又带着点蠢蠢欲动,尤其讲到理财时更是滔滔不绝。他的想法很多,未来还是有很多种可能的,毕竟我们都才25岁。

不过眼下,因为疫情,升没法回去非洲,只能困在国内,说想学门技术——python,还给我展示过几个他自己捣鼓的小成果。联想到最近铺天盖地的编程广告和升的数学水平,我预感他交的学费十有八九要打水漂了。

前几天,升说他要去武汉打新冠疫苗了,听他说非洲那边的国际航班从这个月底开始逐步恢复,可能这一两个月内便会回到公司上班。我一直在劝升在国内发展,因为去非洲虽然暂时工资高,但职业规划、前景和成家问题都是不可回避的。说到未来,升有时自怨自艾,有时又信心满满。对于未来,他仍然有许多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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