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束光照亮我的人生
●阿霞
1992年秋天,我在波士顿某私立大学应用语言学专业博士班上一门研讨课。研讨课不同于一般课堂讲授的课,我跟不上,感觉这门课头绪纷繁,便去找教授咨询应该如何应对。教授是一位三十开外相貌端庄的白人女性,她在某名校研究生院读了八年,才拿到博士学位,或许她有什么心得可以分享。不料,她冒出一句:“你听过这个俗语吗,你要么游泳,要么沉底(You sink or swim)。”那么,我得靠自己扑腾了!那一刻,我想起一个人,一位我常常想念的人——林祖荫先生。
林祖荫先生是我的高中——广东梅县东山中学的英语老师,但他不仅仅是我的英语老师。
2020年7月30日晚8时,老师去世于他的大儿子的怀抱中,享年91岁。
这些日子,老师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眼前萦绕。我仿佛又看见放暑假回家前见到的林老师,他拿着一盒饼干给我:“这个你拿回家给弟弟妹妹吃!”我看见推着自行车的林老师,他从家里抱了被子去学校,给我的妹妹用。我看见,我们在林老师的梅城家中聊天,家人为他评上省特级教师准备的一块门匾“家门之光”,当时我心里多么震撼于老师的家风。我想起与我一起回忆老师的同学们,有一位同学说,“我的英语完全是靠林老师才补回来的。没有林老师,我可能考不上大学。”我仿佛又看见,毕业30年聚会,我被分派去接林老师,他步履蹒跚,却如一束光,走进学校,所到之处,便沸腾着欢呼与欢笑。
1984年秋季高二开学时,我终于下决心从理科班转到文科班,第一堂英语课见到了林祖荫老师。林老师五十出头,中等个头,黑亮的头发略微卷曲,声音响亮,富有磁性。他的课总是用非常多的生动例句来解释语法,同时轻而易举地提高我们的词汇量。先生幽默 风趣,喜欢互动,他常问些问题让大家回答,课堂上经常笑语连连。大家都喜欢林老师。
中国古诗词也常常出现在我们的英语课堂上。有一天上着课,林老师说:“你们读过这首词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我知道,林老师思念他那过世的妻子了——同是一位优秀的英语老师。刹那间悲伤也溢满我的心头。1980 年我父亲去世,1982年我转入东山中学住宿。丧父又离家,小时候情同手足的好朋友也见不到了。我感觉与林老师的心是相通的。
有一天,林老师拿了一则《中学生英语》作文比赛的征稿通知给我看,“你要不要写你的好朋友?”老师问。于是,我将对小时候在湖南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的思念用稚嫩的英语宣泄出来。一定是我的思念太深,感动了评委,竟然拿到一等奖。
又有一天,林老师递给我一封来自日本的信,“有位小女孩,叫作浅村由起子的,写信来找笔友。你写作可以,你来给她回信吧。”后来我跟浅村通信了好几年。浅村寄来照片,她短发,肤色被阳光晒得很深,非常健康,眼睛又大又亮。她家是开照相馆的。每封信,仿佛文字的表达不过瘾,文字周边她都要画上可爱的画,成为我高中时少有的消遣。
高考前,我感觉大家都很紧张,唯有林老师还是步调稳健,不急不躁。有一天他将一把钥匙交给我,说:“这是我在学校的宿舍,我现在不用了。那里安静,离高考不远了,你去那里好好复习吧。”那是林老师和卢老师曾经的家,如今没人住,看着很沉寂。学习之余,我和好友还在那里蒸起了蛋羹改善伙食。
林老师的沉着,给我一颗定心丸。高考分数出来前后,我们外语类的有高校老师来面试。当时中山大学、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的老师对我的表现满意,表示可以提前录取,但要我保证入学。学校很有吸引力,可林老师斩钉截铁地说:“不,你要报北大!”林老师是回到梅州读书的归侨子女,父亲在印度尼西亚北加浪岸经商,是当地知名侨领。抗战爆发后,通信切断,父亲没办法寄钱回来了,林老师靠他的老师接济,那位老师后来成为他的岳父。那时候,没有全国统考,要上大学是要去一间间学校考试的。老师一心想上北大,可是到了华中的时候,因为内战,盘缠也不够了,只好转道向东去上海,考进了光华大学。北大,变成了林老师心心念念的地方。我是想学英语,可那年北大英语系在广东只招两名,我上得了吗?可没想到,最后我竟然被录取了!
在北大,除了学英语,我最大的兴趣是古典文学。我爱读经典作品,跑到中文系去旁听,还结交了一些中文系的朋友。至今,我喜欢读书写作都是得益于林老师给我们的熏陶。
北大毕业后,我想继续出国深造,在深圳的一年半时间都是在忙着办出国手续。有一天,林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有位到梅州寻根的朱老先生,要到深圳游览,你陪陪他吧!”这就是弗兰克·李先生。后来弗兰克与我成为朋友,他担保我留学,给了我无数在西方生活的建议。出国前,是林老师交代他在香港的小儿子林敏先生代买的机票,林敏先生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在香港送我乘机飞往波士顿。
从那以后,天各一方,较少见到林老师。记得2006年夏天回梅州聚会,去老师居住的圆山山庄看望老师。圆山山庄在梅城郊区一个乡村里。我问:“老师,您为什么要在农村里住?”老师指着外面:“我的爱人就葬在那里。我哪里也不去,只要陪着她,看得见她就好。”老师已经76岁,他提到家中种种变故,包括小儿子林敏先生过世,我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后来,再去看老师,圆山山庄已是树影婆娑,绿草如茵。林老师到大门口迎我们。雨棚下有两辆漂亮的高尔夫车:“我的大儿子怕我腿脚不好,专门从香港买来给我用。我太笨,怎么也学不会,就只好扔在那里了!”老师笑声朗朗。那次我应该很高兴,也真的高兴,老师生活开心我也放心,可不知为什么,临走时,我又哭了起来。
2016年,我们高中毕业30年,请老师出来一起聚会。我们多想和老师多聚聚,请老师吃顿饭。可是聚会结束,老师就回家了。第二天,老师请我们去他那里,他让保姆从餐馆订了很多菜。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与老师一起吃饭,还是老师请客。老师站起来,慈父般地给我们每个人布菜。离开时,老师送我们往外走。相隔这么远,啥时能再见呢?想到这里,还没出山庄的大门我便又抹起了眼泪。出了大门,我们上了车,车窗外,老师手扶着车身,依依不舍。这时候,我所有的隐忍,所有在多年奋斗中砌起来的坚强,在慈爱的老师面前,便都融化,变成一滴滴的泪,洒在自圆山山庄走出的小路上。
2019年夏天,我最后一次见到林老师。我带着二儿子,儿子说:“这圆山山庄真美,你们慢慢聊,我看会儿书。”看着我那埋头看书的儿子,老师赞扬了一句:“Good Boy!”临别,老师很不舍,问我们要不要在山庄过一夜。那一次看望老师,为了儿子,我没有哭。
林老师不仅仅是我的英语老师,他给我们的熏陶更重要的是在人格方面的。他常常说:“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当我步入社会以后,先生的教导成为我的指路明灯。
在风起云涌的今天,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遇上什么事情再使我哭泣,但我耳边一定会响着同学们铭记了30多年的林老师的话:“忍耐是痛苦的,果实是甜的。”
在波士顿的那所私立大学,后来我听同学们说年轻的教授们都是忙着撰写和出版论文,争取拿到终身教授的资格,所以不大顾得上管学生。我没有读完博士,换了专业,转到另外一家对学生更支持的大学去了。美国前总统的夫人希拉里·克林顿1996年写过一本书《举全村之力》,谈的是小区与教育的问题,一个孩子的教育成长是需要一个村庄的人共同努力的。林先生饱经沧桑,却始终拥有一颗光明的心,我感谢他走进我寂寞的村庄里引领我成长!我已不再迷茫,而且必将步入别的孩子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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