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老街理发店
●钟建明
记得早先时，临江老街有一理发店，店名叫革新。革新具有时代印记，其实该店已有年头。我多半是陪同大人前去，一年也就几回。
临江老街是一袭骑楼，店铺都不大，面小里深——一直可延伸到江边。商家因地制宜，充分利用空间，货物摆放得井井有条。革新理发店也不例外，座椅按等分从口往里一字排开，台面平铺有序，放着各类理发工具；台镜硕大明净，块块光亮照人，而相对墙壁上同样有一块，有反射镜的作用，以便顾客可从正面的镜里看到自己后脑勺，这样的摆设也使得整个店面显得要宽敞和明亮。店的中央有一个生火的煤炉，上面始终放着一个大铜锅，经常可看到师傅们从锅里取出热气腾腾的毛巾来，方便得很……有一张座椅引人注目，唯独它铁质构件，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海绵，上面还铺上白布，显得富贵豪华，它最大的不同在于能随意躺倒和转动，我想像那是很舒服的吧。当时剪发都是手动剪，听起来刺耳而富有节奏感；后来才有了电动剪，稀罕得很，电源一通，刷刷刷！就像割草机，毛发应声落地。到底是国营理发店，与个体店相比天差地别，整个城区也是首屈一指，按时下说法：高端大气上档次。能来此消费者可不是一般人家，普通人难得光顾一次，更何况我们小屁孩子，连进去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这里的师傅也是与众不同，个个身披白褂，逢人待客面带笑容，时不时和顾客拉家常话长短，说到高兴处便爆发出欢快的笑声来；顾客秩序有加，遵守先来后到的规矩，每剪完一个便按排号顺序就位。理发也是颇为讲究，一招一式有套路，刮脸剪鼻毛掏耳朵一应俱全。师傅中最为出色的是一位老者，他赫赫有名，人称“一把剪”。人家是理发世家，旧时就小有名气；他的技术了得，不管是哪种头型在他手里不费吹灰之力，就给你整出个漂亮的发型来。据说他是不屑电动剪的，那种洋玩意，不过就是快。常言道，慢工出细活，手动剪更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功力，不信你看看，店里他是最忙的一个，许多人就认他，排长队也非他不剪呢！他的活细腻精致还挺舒服，那是一种享受，不要看他平时严肃得像泥伯公，那是他的工作态度，但聊起天来，行话一大堆，什么：剃头收摊档——没头了，剃头店关门——不理；也有励志的：理发师教徒弟——从头学起，理发匠登金榜——行行出状元；更有精彩的：虽云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提起刀人人没法（发），拉下水个个低头；还有劝说的：待到愁丝除尽后，修来净面换新颜……有时他高兴起来像个小孩子，手舞足蹈，偶然会说起剃头行当的历史，讲自己从艺的艰辛和趣事，在众人眼里他就是一位技艺高超和蔼可亲的老师傅。他是店里的金字招牌。
听大人说，剪发的最高境界是剃面毛，此时，师傅会用热毛巾往你脸上擦一把，然后剃刀要在磨刀布（一般是生牛皮和帆布做成）上抹几下，这样刮起来既不会涩滞还挺顺当。刮完后热毛巾再往脸上一盖，顿时那股热气就像是一个个温润如玉的精灵窜到你的毛孔里，舒服极了！往往这个时候你已睡意十足，慵懒得很，有些人干脆就呼呼大睡起来，直到被师傅叫醒。那时能到革新理发店理发是男孩们梦寐以求的向往，有时打赌时还以此作为“赌注”呢！后来我还真有那么一回梦想成真的事。那次随父亲理发，恰逢我考试成绩优秀，头发也长得是时候，父亲一时高兴，奖励了我。我是按捺不住一阵惊喜，战战兢兢地爬上椅，由于个头矮，师傅在椅子扶手上加放一块板。我端坐着，一动不敢动，静待美好时刻的开始，猛抬头，镜里出现一副惶惶若恐的面孔，哪里有享受的模样，倒像受罚的小学生。师傅往我头上倒上肥皂水，双手轻巧地搓洗起来，此间一股香味扑鼻袭来，头发冒出白花花的泡沫来……然后是冲洗抹干，这才进入剪发程序，整个过程显得有条不紊。我是任由师傅摆布，但脑袋一刻也没停止：这等待遇与街头巷角的剃头真有天壤之别！可惜后边的程序包括刮脸剪鼻毛和掏耳朵都被父亲以小孩不适宜而被取消，我不知那是啥滋味……次日到学校，我成了小伙伴们围观对象，七嘴八舌，比比画画，弄得我浑身不自在，好像头上长了花，但我分明从他们眼里看出了羡慕的目光。
店里最有色彩的还当属靠江边的一处小环境，那是专供顾客临时的休息室。说它小，几张竹椅靠墙围放，中间是一书桌，一些书刊连环画，象棋军旗散放其中，墙的一角配有茶叶水壶和茶杯……顾客在此等候尽可看看书报，下下棋，消磨时间，还可泡壶茶，谈古论今，天南地北；说它大，临窗景观天地真宽，一条大河赫然眼底。左边是横跨南北的梅江桥，右边是隔河（程江）相望的百花洲。偌大的窗口特别取景，就像一幅流动的画面：平日里大大小小的船只来回穿梭，一派水运繁忙的景象。水涨时便有从上游漂流下来的竹排，船工的号子响彻两岸。隔河相望，炊烟袅绕，郁郁葱葱，人影村舍隐现。夕阳西下，霞飞满天，映照河岸，江波粼粼。夏日，河风穿堂而过，清凉无比，胜过电风扇吹出来的风……我非常喜欢待在这里，一来有自己喜欢的小人书，二来有看不尽的梅江景致……
记不清革新理发店何时就没了，改革大潮一波又一波，如今遍布城市大大小小的理发店美容院比比皆是，可就是再也找不回小时候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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