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乡间艺人
□鹤湖子
家乡东新坪属石正镇一个平凡的小村落,几十户人家像大多数中国老百姓一样过着与世无争、质朴无华的日子。但平凡的小山村也有不平凡的事,这里山水秀丽,景色旖旎,乡风纯朴,弥漫着一股清新脱俗的雅逸之韵,孕育了不少能工巧匠,持有祖传的小手工艺,怀有“独门绝活”,可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们靠精湛手艺做些小买卖养家糊口,日子也算过得无忧无虑。
石正镇四周群山围裹,虽然没有名山大川,北部却有座突兀的粤东明珠丹霞奇峰──南台石,像只昂首的雄狮,又如一尊威严的天神,用她左右巨臂将全镇簇拥在胸前,世代守护着她的子民。这里毗邻江西竹岭,兴宁黄槐,梅县梅西,店铺林立,素来商贸活跃,商贾云集。历史上畅销物品当属传统的石正煲钵、南台酒、南台茶、柿饼、炸黄粄等特产。石正煲钵更是远近闻名,当地流传一顺口溜:“石正砂煲乌梭梭,名声传到新加坡,样子看去没打紧(不起眼),放在桌上还尽汩(gu)波。”耐热保温可想而知。
因挨着石正圩镇,东新坪衍生出众多小生意人,从上几代的阿良叔公、广贤叔公、程金妹叔公、广秀叔公等算起,起码有30多位“民间高手”。招牌货有炕味酥花生、麦芽糖、炸黄粄、炸芋头粄以及油床绘花、宰猪、养鱼苗、“逼烧酒”等,他们独特的技艺方圆数里一枝独秀,广为传扬。
“慢功”秘制花生
“老屋夸”阿良叔公是村中有名的炕“番豆”师傅。闻名便知其人,良即好、善良之辈,阿良叔公就是一“良商”。这种炕“番豆”经浓盐水、香料等特制秘方浸泡后,置阳光下晾干,然后一筛筛层叠于炉火上烤制,炉温宜适中,否则会烤焦,细火慢烤,手工翻炒,一箩花生需十几个小时,重复几道工序后方可制成香喷喷的炕味酥花生,出炉后花生壳上黏满盐渍,似白霜包裹,香气扑鼻。我等村中童孩常赖他家门口不愿离开,阿良叔公笑呵呵地捧出一大把花生给我们尝,吃进嘴里,又酥又脆,齿颊留香,恨不得将壳一并嚼下。那个年代,肚子缺少油水“斋”得慌,能吃上这种美味花生是十分享受的事,终生难忘。这种秘制花生在村里小有名气,好卖到不得了,可惜后人没有传承这个手艺。
前些日子途经龙川服务区,偶然买了当地的车田花生,突然发觉,这不就是以前阿良叔公炕花生的味道么,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原来“斯人”在这呐!而今平远东石花生也小有名气,但其制作方式不同,置日光下慢慢干晒而成,肉质鲜甜、爽脆,属“味润”花生,口感与“味酥”花生完全不同。这不禁让人想起韩国高丽参之所以娇贵,皆因它种植需七年之久,待土壤养分被吸收殆尽后才收获,养地三年恢复地力再复垦。这是它成为滋补上品、药材珍品,蜚声全球的主要原因,也是“慢功”的魅力所在。我想,现今世风浮躁,凡事都追求高速而忽略质量,是否可放慢脚步,从容不迫些,别让生活走得太快,有菜慢慢种,有鸡慢慢养,不催熟不施化肥不打农药,顺应天然,宁少求精,岂不更好!
“眼疾手快”数鱼苗
上屋的程金妹叔公世代以卖鱼苗为生,从县城或兴宁合水鱼苗场买来“鱼花”繁殖出售。每逢卖鱼苗时,村里可热闹了,一大群小孩围拢塘边,看程金妹叔公师徒卖鱼苗念口诀,他们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一小盆一小盆舀鱼苗,口中念念有词“一就多一、二就补多一、三又少一、四又添多一”,俩仨人同时念,如同歌谣,此伏彼起,抑扬顿挫,像客家糯米粄“绕绕韧韧”,又似飘忽的律韵,十分动听。后来我询问程金妹叔公儿子海凡叔后才弄明白,每盆以五尾为单位,如第一盆舀起六尾,就是“一就多一”,第二盆舀起三尾,就是“二就补多一”,后一盆要与前一盆凑足五。如此类推,一直念到一百盆,总数为五百尾。前来买鱼苗的几乎都是江西、福建、梅西等周边养鱼户。现今村里懂这个口诀的人已经十分稀罕,只有海凡叔硕果仅存。
这个即将失传的口诀是祖上创作传承而来,算法神奇,需眼法精准。在活蹦乱跳的小鱼中清点数目,在恍恍惚惚的闪烁中记住瞬间印象,实非易事,它是深藏于民间的非凡智慧。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中很多“高手”都隐藏于市井之中,一个扫地僧往往就是一代绝世高手。所以你永远都不知道,民间到底藏着多少机智过人的高手,他们的智慧和创造力,往往超乎你想象!
“细腻传神”油床画花
村中有个“秀才”广秀叔公,小名“细贤子”,是当年大乡绅凌钦南叔公太的儿子,早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是岭南画派第二代代表画家关山月大师的高徒,性情乖僻,一生未娶,又因“地主”家庭成分虽有满腹才华却一直赋闲在家。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不愿搭理村里人村中事,言语极少,悠闲自在,但有时突发的笑声会令人惊愕不已。因是老知识分子,喜读人民日报、人民画报,关注国事时局。他平时靠“油床画花”赚点生活费。乡间客家风俗娶媳妇都会置办新床,一般会请他油漆绘花,广秀叔公先涂上素漆作底,油漆干爽后开始作画,左手持放大镜搁在高度数眼镜下,右手持笔伏案描画,样子滑稽,脸部几乎贴着画屏。印象中多为“凤彩牡丹”“花鸟山水”“松鹤延年”“双蝶争春”等吉祥喜庆图景,画工细腻,栩栩如生,描摹委婉,惟妙惟肖,其画风根植于乡土,深受人们喜爱。据传其得意之作是《南台风貌图》,这幅国画把半个石正的山山水水、乡村风貌尽收画中,有清明上河图的磅礴气势。
广秀叔公一贯怡然自得、心无牵挂的禀性造就了他独特的艺术眼光。坊间称其画功深厚、匠心独运,作品亲切可人、轻描淡写、笔法苍劲、气势恢宏,多数题材反映山居情韵,抒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洒脱情怀,是平远县不可多得的一位乡土画家。我想,如果当年不那么看重家庭成分,如果有一个合适的平台让他施展,他的创作灵感就不会受那么多压抑,他的天赋与才华定会大放异彩,他的成就会截然不同。
“刀功娴熟”宰猪匠
广贤叔公、贤义之叔公、新古叔一大家族是村中有名的屠宰世家,个个精通“辞猪”(宰猪)。村里人逢年过节、逢圩日都要请他们“辞猪”。孩提时只要听说家里“辞猪”便兴奋得一夜无眠,激动又惴惴不安地等待那个重要时刻。深夜小山村一片寂静,一家人早早忙碌开来,帮新古叔使劲将大猪拖往屠宰砧板,猪哇哇大叫声音刺破夜空,折腾了十几分钟,猪累了,人也乏了,好不容易把大猪摁住,新古叔熟练操起猪刀稳准狠扎进猪喉管里,手起刀落,一股血柱溅射到水盆里,顷刻间大猪就在惨叫声中结束了短暂的生命。一阵惊恐、新奇、悲悯交织在我年幼的心头,待我回过神来,新古叔已换过一柄刨刀,从长长的鬃毛开始飞快刮猪毛,须臾便把刨得光溜溜、花白白的大猪悬挂起来开膛破肚,麻利地将猪肉和骨解剖开来,清理好内脏后分装到箩筐里,很快猪便完成了从生命向食材的转变。阿婆讲,公社食品站的广贤叔公更是厉害,你要一斤猪肉,他不用称,随手一切,几乎不多不少,刚好一斤。凭眼睛和手感,以及日积月累的经验,一切一个准。
这种传统的宰猪方法,对于有经验的老师傅来说,似庖丁解牛般神奇,刀法娴熟,动作疾快,一刀封喉,否则猪会遭受更多痛苦。而今村里的“辞猪”师傅已老了,年轻人没人干这行。“辞猪”由专业的屠宰场来完成,小孩子也看不到那种“血腥”的场景了。山村平淡的岁月,因“辞猪”变得有生机,有趣味,有希望。老人们常说:有猪就有年,有了“辞猪”的日子,人们的生活就变得富足快乐。而今少了这个节目,每逢过年,像我等过来人心里总会有种失落感,年味也就变得逊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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