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脆的字锤声
●魏宇文
字锤、字盘、备用字……这些几乎成为了历史词汇了，很少人会记得。但在40年前的打字员群体里，他们对这些词语再熟悉不过了，且在他们的心底留下了永久的痕迹。
40多年前，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各行各业枯木逢春，百废待兴。政法战线也迎来了新的春天，党和国家拨乱反正，纠正、昭雪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冤案、假案和错案的工作全面铺开，挑战与机遇考验着每一位政法干部。这时，我有幸能成为市中级人民法院（以下简称“中院”）的一名打字员，我非常珍惜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那时的中院只有10多位干部，只设刑庭、民庭和办公室。打字员必须负责打印全院的判决书、裁定书、案情报告和情况汇报等公文。打字室只有几平方米，只能放一张桌子和一台中文打字机，周围还堆满了纸张、墨汁和香糊等。上班第一天，刘姐（我的师傅）先拿给我一张密密麻麻的字盘纸，大概有1000多个常用字，还有两盒备用字，字是倒着放置的。她叫我要背熟每一个字的位置。我边看刘姐打字，边在字盘纸上找字，刘姐熟练地拉着字锤在字盘上来回穿梭，把每一个字准确夹着再敲击在蜡纸上。每打完一个文件，就要送给撰稿人校对，如果有差错，校对人会在绵纸上修改，刘姐就用涂改液轻轻涂抹，再夹回在滚筒上重新捡字敲击。刘姐说，打字员除了要有耐心和细心外，必须具备高度的责任感，以及认真负责的态度。
最难的还是调油墨，刘姐用香糊和墨汁熟练地调油墨，香糊和墨汁的比例完全靠经验去把握。刘姐告诉我：用香糊和墨汁调出来的油墨比较柔和，色调均匀，印出来的公文会很清晰，且不容易重影。刘姐还告诉我，油墨调得好不好，是检验打字员能力与悟性高低的一个基本指标。因为法律文书是要抄送省高院、各县法院，还要发到当事人手中的，绝对不能出错，且文面要清晰美观。我遵照师傅的嘱咐，不敢怠慢，慢慢试着调。经过反复调试，我成功地调出了合格的油墨。
那时的法律文书都是手写稿，能准确识别撰稿人的字迹，则是打字员语言运用能力和理解能力的最好体现。因为撰稿人的写作水平参差不齐，判决文书的体裁和格式也有所不同，难免会有写错别字、语法不通顺等语言错误，或者字迹不清楚的时候。为了打印的准确性，打字员必须学会理解上下文的文意，善于识别每个撰稿人的笔迹和字体，打字时尽量不要出错。因为涂改液改过的蜡纸，油印出来的效果就没有原稿那么清晰了。然而，有时实在猜不出来的字迹或者语法有明显错误时，打字员必须去向撰稿人当面请教，或者商榷，以求法律文书的正确无误，这就要求打字员要有过人的胆识和较高的文化素养，以及善于与人沟通的能力。
我每天背字盘，调墨汁，算纸张，学打字，学油印……在刘姐的悉心指导下，经过两个多月的勤学苦练，我完全可以独立操作了，能圆满完成中院日常的法律文书打印任务了。也就是说：我出师啦——能调出合格的油墨，能连续打出几篇没有一个错字的公文，能大胆向各位文书撰稿人面对面请教，一起探讨法律文书的语言写作问题……
其实，打字员的工作大多时候是孤独的，只听着“嘀嗒”“嘀嗒”的字锤声，闻着浓浓的油墨味，看着那些诸如“被告”“原告”“杀人犯”“在逃犯”“离婚”“判决如下”等枯燥的法律术语，机械地印刷着一张张法律文书。随着时间的推移，平反冤假错案工作的深入开展，中院需要打印的法律文书越来越多了，我的打印任务也越来越繁重了，有时候桌子上待打印的文书堆到与我的头一般高了。我拼命加班，不敢怠慢，有时候晚上要加班到11点，清脆的字锤声响彻整个大院……打字员的工作虽然单调和辛苦，然而每当我坐在打字机前，听着亲切的字锤声，就心情愉悦，颇有成就感。
感恩中院良好的人文环境，这片沃土培育了我，磨砺了我；中院法官们爱岗敬业、正直为人和无私奉献的优秀品格影响着我。我当时年龄最小，也是级别最低的小打字员，可那些领导和同事们非常关心和爱护我，即使有时候法律文书无法按时完成，或者有些小的错误，他们都从未有过批评和埋怨，他们的豁达与包容，他们的鼓励和微笑，给了我无穷的动力。1980年9月，在中院工作一年多以后，我考上了大学，离开了那间简陋的打字室，从此，清脆的字锤声虽然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却经常在我的梦里回响。
近20年来，我曾受邀到梅州市中院、梅江区人民法院和梅州市律师事务所等单位讲课，都与法律文书的写作有关，我选取了各县（市、区）法院的判决文书中的语言逻辑错误，归纳出不同的语病和标点符号的错误等，上课时再让法官们和律师们自己去讨论和纠正，收到良好的学习效果。我很欣慰能有机会回报培养过自己成长的“娘家”。
如今，每当我经过市中院的大门时，仰望那枚神圣的国徽，思绪万千，许多往事萦绕心头：也许没有人认识我，更没有人记得我，因为40年前，我只是从这里走过的一个匆匆过客。然而，在我的人生旅途中，这却是很重要的一段经历。每当我遇到挫折时，或者身处困境时，我就会想到在中院工作的日子，耳边回荡着那清脆悦耳的字锤声，它敲击着我的内心，时刻提醒着我：人生虽然短暂，要经历很多意想不到的困苦，但只要用胆识和勇气去面对，用一身正气和骨气去书写，才能超越自我，活得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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