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港的天台武馆 说到客家人的尚武
按语:一个香港天台上的武馆,一段发生于梅州、关于客家武林的传奇往事。客家功夫的世代传承充分展现了客家人忠勇刚毅的族群性格。
●林文映
天台上的武馆
香港人口密度在全球排名前列,街头车水马龙,人潮涌涌。但石屎森林的最高处,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大多数楼宇的天台,闲人罕至。香港无数警匪片以天台做背景,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无间道》梁朝伟与刘德华在天台对决,还有《窃听风云》的秘密交易。
笔者最近走访客家同乡、功夫师傅刁涛云。他的武馆设在九龙长沙湾一幢工厦的顶楼,天台真是授徒习武、施展身手的好去处。刁师傅平时经营印染及水磨牛仔裤业务,为人低调谦和,但耍起拳脚来却是虎虎生威,令人有“高手在民间”的感叹。他自幼在梅州兴宁老家习武,迁居香港数十年未曾放弃。设坛教拳是兴趣而不是谋生手段,门徒无分行业国界。刁师傅有个洋徒弟从南美洲慕名而来,学成之后返巴西圣保罗设馆授徒。这个故事活脱脱就是拍摄港式功夫片的好素材。
了解客家功夫是理解客家人“硬颈精神”“忠勇刚毅”族群性格的绝佳途径。客家研究开拓者罗香林在《客家研究导论》中阐述,“客家的男子中,学过武术的差不多占百分之七十。就是念书的儒生有时也于晚间习武事。他们有个理想的境地,就是写得打得讲得。” 据刁师傅介绍,刁家教拳的祖师是梅州人刁火龙,此拳法的特点是“擒、拿、抓、捉、吞、吐、浮、沉”,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借力打力。刁家拳法共有八个套路,重身形步法,并以“快”为上乘秘籍,因为习功夫者皆知“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此乃金科玉律。刁师傅坐如钟、站如松,动如脱兔,一看便知是自律自强的习武之人。他感叹:“成功的道路上从不拥挤,皆因放弃的人太多,坚持的人太少。”
一段客家武林故事
刁涛云所授刁家教拳,于2019年被列为梅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由清代拳师刁火龙始创,其侄刁海龙(1886-1959)发扬光大。少年刁海龙悟性极高,身材魁梧兼能吃苦,所以很快在同门师兄弟中脱颖而出,这经历与霍元甲的徒弟陈真颇为相似。不同的是陈真为影视作品杜撰的角色,刁海龙却是真人真事。
有一年灾荒降临,刁海龙离乡背井,到梅城南门裕源竹椅店打工。他为人低调,武功深藏不露。后来店中来了一位伙计陈禄师,自称曾拜师兴宁钟家拳名师钟壬秀,平时喜欢炫耀武功,惹是生非。某日,陈禄师故意备酒菜邀请刁海龙,酒过三巡突提出“赐教”。刁海龙推托不了,唯有双手搭桥“请指教”拉开架势。陈禄师一招“黑虎掏心”,刁海龙摆品字步法轻松避过。三招过后,陈禄师狂傲出击,刁海龙变步急转身,施快手在其后颈猛击一掌,陈禄师应声仆地,满脸溅血。刁海龙点到即止,扶其起身并作揖表示“承让”。这情景与甄子丹主演的《叶问》何其相似。
陈禄师输得心服口服,刁海龙的名声不胫而走。数年后,他在梅城泰康路开了自己的竹制品商号,慕名拜其门下习武者不下数百人。梅州当时是粤东最大山城之一,武术界有“上市黄玉汀,下市刁海龙”之说。
大约在民国二十年,梅城来了一位武士郑久,传闻此人精通符教、神功、技击。郑久无良无德,自恃功夫高强,时常上门踢馆,江湖一时黑血飞溅。刁海龙多次以到长沙墟采办竹料为由,回避郑久登门“讨教”,但有天晚上在家用餐时被郑久堵个正着。无奈之下,两人相约在梅城老码头钟协成酒楼打擂台。消息一出,全城轰动。那场面,估计就像王家卫导演,梁朝伟、章子怡主演的港产片《一代宗师》。比武时辰一到,两位拳师拱手作揖,霎时拳脚横飞,各有攻防。最后,刁海龙瞅到破绽,一掌快如闪电击中郑久脸部,对方顿时口鼻鲜血如注,重重倒在擂台下。
1949年以前的梅州,武馆林立,门徒良莠不齐,门派之争不断。黄玉汀徒弟与刁海龙徒弟潘德就曾因门户之见交恶,牵连了双方师傅。刁海龙为顾全大局,对门下弟子严加训诫,并登门与黄师傅协商,强调不管南拳北腿,无分江湖派别,都是为了弘扬国法,强壮国人体魄,提振民族精神。由此化解了一触即发的江湖恶斗。
刁海龙弟子满天下,许多在全国及省市的武术比赛中勇夺殊荣。梅州泮坑旅游区后来建造了“海龙亭”,以纪念这位一代宗师。
此故事是根据刁族宗亲会的介绍,以及刁海龙的孙子刁森源口述整理的,不是影视创作。客家功夫高手其实很多,如果加以挖掘提炼,相信不比黄飞鸿李小龙叶问的故事逊色。
客家人为何尚武?
上述故事可以管窥客家人的尚武情结,那么客家人为何尚武?笔者尝试从三个方面探讨。
其一,乃历史原因。客家人四海为家,迁徙的规模及频度,为汉民族所有民系之最。初来乍到,与当地人产生利益冲突及习俗之争,在所难免。自明代以来,有纪录的“土客械斗”有几百次,仅1854-1856年发生于广东四邑的土客大械斗,就有逾万人伤亡。
明清时期,闽粤居民大规模渡海垦台,客家人把好勇斗狠的习气也带到了台湾。不同的是,约架的双方,已由客家人之间转变为客家人对阵来自泉漳的“学佬”。因土地、水源之争,酿成史书上的“闽客械斗”事件。一个值得探究的现象是,汀州客家人虽也是闽人,但却与粤东客家人站在同一战线;而潮州虽属广东,当地民众却与泉州漳州人“声气相通”。可见,语言跨越省籍,成为站队的标杆。
由于械斗频发,客家人慢慢形成了悍勇尚武的民风,这能够从其习武的风气窥见一斑。客家人普遍操练的南螳螂拳、金鹰拳等拳种,都是械斗事件后所创。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香港红磡开武馆的南螳螂拳宗师叶瑞,正是师承从粤东迁徙而来的客家拳师。早期在九龙、新界星罗棋布的客家村,男童及青壮普遍练过拳脚。
美国学者韩廷敦在《自然淘汰与中华民族性》有这样的评语:“客家人很注重武技,每一个市镇都有练武习艺的团体。他们所以注重武艺,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自卫,因为客家人转徙万里,沿途难免受到抢夺……”
其二,地理及生活环境使然。客家人喜欢择深山而居,毒蛇猛兽出没、山贼土匪为患。为了守护家园,除了习武之外,客家人还修筑围屋,仿如半军事化堡垒。福建的永定土楼、广东梅州的围龙屋、香港沙田围村的曾大屋,都是鲜明例子。
创办香港《星岛日报》的福建客家人胡文虎,曾经撰文指出:“我先民既远离故土,杂居于其他先住居民之中,僻处僻阻之区,时虞意外侵迫,不能不藉腕力以自卫,故风俗自昔即多习武角艺,惟处世谦和,而守义勇往。男富强毅弘深之气,坚韧不屈;女无缠足怯弱之习,健美有加。”
其三,传统使然。客家人因为长期跟本地人械斗,积累了很多实战经验,投身军旅既是谋生的出路,也是传统优势。近代以降,客家民系猛将如云,在近现代中国军事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
举一例,有历史学家戏称太平天国之乱为一场大型的“客家人叛乱”,洪秀全、杨秀清、石达开等主要将领,都是客家人。在对阵的另一方,清军也有不少重要将领是客家子弟,如江南大营猛将张国梁、镇南关的冯子材、黑旗军首领刘永福都是客家籍,客家武将在清末的地位可见一斑。
民国初期,“南天王”广东军阀陈济棠、国民革命军参谋长李济深皆为客家人。李宗仁、白崇禧的桂系更有不少客家籍的军人。红军早期的不少军官都是客家籍,因为红军早期最活跃的区域在福建、江西。抗日及随后的国共内战,国共两党的军队中均有众多客家将领。
(作者系香港客家文化研究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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