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客家妇女的经典描写 姚菊隐《平远妇女俗咏》（120首）赏析
■叶俊新
姚宇陶(1876－1939)，字晋文，号菊存，别署菊隐，又号潜园主人。著作有《诗联检存》《潜园诗草》三卷（1930年印）和《平远妇女俗咏》（1934年印）。《潜园诗草》收录律诗和古风百多篇，《平远妇女俗咏》是一百二十首绝句（竹枝杨柳体）。
笔者认为，《平远妇女俗咏》是对客家妇女最经典的描写，至今无出其右者。
为民族生存竞争而作
姚菊隐是平远大柘乡下田心人，出生于清光绪二年丙子岁(1876)正月初二。父亲轫秋，世代以耕读为业。菊隐自幼聪颖好学，常随家人到附近山岭砍柴，以助家用。光绪十七年（1891）到光绪二十三年（1897），与族人姚宗舜、姚杏芗等到离家十多里的狮子岩闭关读书。光绪十八年（1892）考取秀才，宣统元年己酉岁(1909)与东石的林成荫同被选为拔贡，赴京甄选，分发到湖南省任知县。这时，清廷腐败，已临崩溃。姚菊隐原志向远大，“我材有用必公卿，”此时“今朝对酒添惆怅，咄咄书空意不明”。遂辞不赴任，改往南洋，投靠族人锡矿巨子姚德胜，经营矿业。
姚菊隐是同盟会早期会员之一。《潜园诗草》由姚雨平作序，姚雨平自称“受业宗弟”，姚菊隐是姚雨平启蒙老师。宣统三年 (1911)辛亥岁，革命军兴，姚雨平任广东北伐军总司令。姚菊隐归国，在广东北伐军司令部掌机要。此后讨逆护法诸役，均追随雨平。姚菊隐善诗，姚雨平称其“诗不多作，亦不轻与示人”。姚菊隐的古体“闳中而肆外”。姚菊隐淡泊名利，慕晋人陶潜（渊明）“采菊东篱下”，于大柘乡东北的大坪筑“潜园”，亲自凿池引水，种树栽花，暇则从事吟咏。1939年8月在家病逝，享年64岁。
姚菊隐《平远妇女俗咏》（120首），前有自撰202字小序：
吾平妇女尚俭朴、耐勤劳为其特性，普通多在艰难困苦中度生活，出其能力，与环境奋斗，绝不依赖男子，而能有以自立。风化流衍，成为习俗，使社会不陷入畸形状态，至足钦佩。倘能纬以学识，女权振奋，必更斐然可观。余向者尝欲搜集邑中妇女故实，附以闻见，编撰平远女史。荏苒岁月，迄未成书。癸酉冬，旅居沪上，客感怀乡，爰将一般妇女普通状况，用雅俗韵语拉杂咏之，成绝诗一百二十首，颇具女史意义。虽未尽全豹，要亦可窥见一斑云尔。
从小序可读出《平远妇女俗咏》作之时间背景，1933年冬在上海，“癸酉冬，旅居沪上”。该书印刷时，卷首有姚雨平、邹鲁、吴康、陈戴茝、黎铁峰等5人写序，曾养甫、梁寒操、罗献修、姚鹓雏、张公略等5人题词。黎铁峰序作于“民国二十三年夏月”，排最后，所以《平远妇女俗咏》出版应在1934年下半年。1931年9月18日，日军发动了侵略中国的九一八事变。1932年1月28日，日军进攻上海，发动一·二八事变。《平远妇女俗咏》创作此时此地，正处民族危亡关头，步步惊心。
姚雨平在他作的序中赞同遍游世界的黄遵宪对客家妇女的观点：我国客族妇女勤劳俭朴之优美习俗，“谓五大洲实无其匹”。姚雨平认为“方今国难日深，生产落后，一般妇女之涂脂抹粉，不能与男子通力合作者，每为社会所诟病”，认为《平远妇女俗咏》出版不仅可使平远“保持其固有善良之风俗，发挥而光大之”，而其意义又不限于平远。“且可促进全国二万万女流独立生活之运动。或与男子共同努力，于整个民族之生存竞争，则斯集之影响如何伟大，又岂仅区区有造于平远一邑而已哉”。
在姚菊隐的笔下，平远健妇随时可披挂上阵，如：“习惯勤劳力不疲，木兰故事小姑知。倘教应募从军去，不信男儿胜女儿。”“竹杠镰刀佩上身，女流尚武竞精神。采樵御虎传奇事，博得头衔号孺人。”
颇具平远女史意义
《平远妇女俗咏》绝句诗一百二十首，诗人选材广泛。笔者精心整理，试加小标题介绍之，顺序略作调整，或不妥，读者见谅：
（一）婚嫁41首：童养媳4首，等郎妹4首，么读书4首，自己婚姻做不得主3首，望嫁个好丈夫4首，嫁夫19首（遇嫁个风流丈夫、遇嫁个鸦片鬼、遇嫁个赌鬼、遇嫁赌鬼丈夫过世负债累累、遇嫁个酒鬼、愿嫁个指腹为婚的穷郎、遇嫁家庭压迫被迫自计（上吊自杀）、遇嫁到南洋客守活寡等各1首共9首、遇嫁丈夫早逝守节3首、遇嫁丈夫早逝改嫁1首、遇嫁后夫妻反目1首、遇嫁后被休1首、遇嫁做小婆2首、女丈夫1首、遇嫁做官丈夫1首、遇嫁做生意丈夫1首），青年爱恋3首。
（二）勤劳28首：从早忙到晚9首（早起么梳理、挑水寻菜做早饭、一条头帕一担杆（竿）、梓嫂全能、昼里的牵挂、洗衣服、田头地尾、晚归、一灯如豆夜缝衣），四季劳作19首（春分、健妇把犁、插秧、清明、夏耘、风雨兼程、夏至、端午、割禾、打稻、砻谷踏碓、立秋插秧、七巧睡目、中秋、重阳、收晚稻、转霜田、冬至、围炉各1首）。
（三）俭朴持家33首：客家妇女服饰与女红16首（自做嫁妆、蓝衫乌裤、针线活、包头帕、土布、村妆何必学时髦、短衣窄袖、秆枕单袷、粗布裙衣、怕人嗤笑食穷郎、真做家、点年光、葵扇熏笼等各1首，洁身自好2首），过年6首，小买卖共4首，孝顺翁姑2首，教子5首。
（四）民间信仰5首：赛社赛神、拜佛、问仙、打醮、招魂。
（五）开朗健康10首：娘子军、天生大脚、赤脚脱鞋、赤足赴圩、会唱山歌、木兰故事、尚武、自然分娩、刮痧、寿星、血汗换来续命汤各1首共11首。
全诗总结3首：缺憾天、平权、神圣劳工各1首。
《平远妇女俗咏》诗歌体裁为“竹枝杨柳体”，即“竹枝词”。为吟咏风土的民间歌谣七言绝句。中山大学校长邹鲁序中，认为《平远妇女俗咏》“藻饰不加，而风趣自别”，“知姚君此作。非第为遗兴陶情之故。殆亦师三百篇之遗意。将以备他日采风者之征信。”黎铁峰认为《平远妇女俗咏》可比白居易诗，通俗浅显，可传可诵。
新诗新意 意深词浅
旧时平远男子大都外出求学、做官或做生意、出南洋，女子在家多能自食其力。农忙健妇把犁，农闲挑盐上江西换米，都是很普遍的现象。《平远妇女俗咏》描述：“牵条黄犊把田犁，亩畎纵横东复西。比较男夫更努力，衣裳涂得半身泥。”“数十亩田要转霜，犁锄耕妇晓分行。把他手脚皮皆裂，冷绝寒风不可当。”
平远妇女洁身自好，《平远妇女俗咏》描述，“ 不吸洋烟与卷烟，更无妓馆税花捐。村姑未解叉麻雀，风俗犹存太古天。”“年节衣裳未换新，休论家富与家贫。原来不是当娼妓，莫著排场撩弄人。”就是寡妇，也决不做皮肉生意，“难得村姑解守贞，登徒调笑詈申申。都缘风俗敦廉耻，皮肉生涯不齿人。”都说礼仪生于富足，而平远妇女是简朴出礼仪。
客家妇女天生大脚，赤足行走。多能自立，不依赖男子，甚至“远胜男子”。《平远妇女俗咏》多处描述大脚赤足，如：“羞将鬈发学婵娟，天足不缠更自然。道是阿姑徒跣惯，与鞋与袜两无缘。”“腰间束起旧围裙，赤足脱鞋出寝门。洗手作羹厨灶下，床头人莫去温存。”“蓬头跣足撤钿环，村妇人人竞插田。一手把秧一手粪，绝无心事理容颜。”“赤脚姑娘趁市还，舂糍踏粄过年关。一年三百六十日，计算真无一日闲。”
唐代韩愈称粤东韩江为“瘴江”。宋代李纲称韩江源梅州为“瘴疠乡”，梅州平远旧亦瘴雾弥漫，《州志》云：“前此，人物稀少，林莽从杂，时多瘴雾。隆平日久，山谷开辟殆尽，瘴雾全消，人视为乐土矣。”千百年来，客家妇女在同瘴雾的斗争中，血液中应遗传了辟瘴基因。《平远妇女俗咏》写道：“百病当初起自痧，妇人习惯刮标麻。更兼手术施针灸，省得医生请到家。”“大好田园运动场，娇娆体质转康强。卫生村妇无药物，血汗换来续命汤。”
《平远妇女俗咏》须亲们自行品之、诵之、传之，各有一番滋味在其中，笔者不敢多言。一如张公略为之题词曰：
一卷新诗别作风，意深词浅句皆工。
斗棚瓜下闲吟唱，乡妇村姑笑语同。
遣事驱词不斗奇，凭将新意写新诗。
他年倘遇輶轩使，问俗采风此最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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