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四月闲人少
坳背村春耕图景。
黄启键 文/图
山村的节奏从来不紧不慢。
惊蛰刚过,坳背村仿佛从酣然的梦中苏醒,动静逐步大了起来。当地有句土话:“懵懵懂懂惊蛰播种”。村民们把谷种撒进带坑的塑盘,铺上薄薄的塘泥,再覆盖尼龙薄膜保温。谷种吸足水分发芽生长之际,用农耕打田机对已长出些许杂草的农田泥土进行犁翻、平整、打浆。在清明,当稻田里莳上一行行禾苗之时,田畴如同点缀着绿意的一面面镜子倒映着天光与山峦,不失为一幅幅山水画。
现在的农活随着技术进步已轻松了许多。过去禾苗插在大田里,脱秧后要给扎成一捆捆的秧苗用手压上农家肥,脏臭自不在话下,现在把秧从塑盘的坑中拔出来就可莳。赶耕牛犁完田后,还得用牛拉耙和辘轴,来来回回几次把水田平整,而今这些活被半机械化的打田取代,又快又好。以往的精耕细作可考究了,用长竹竿前端的铁耙子在秧行间来回耘动,锄去稗子杂苗,现在只需施些农田专用除草剂和肥料,保持田里有足够的水便可。割禾也如打田,有专业人士带机械上门提供服务,省却许多功夫,待到“大暑满田光”的时节,便是农民晒谷归仓的喜悦时光。
顺天而行,应时而作。以农耕为生的坳背村人向来有种两季水稻的习惯。上季刚完成,从立秋时节莳完田,再到“禾到立冬死”的立冬前,下季的稻田农事宣告完结,时间周期短两个节气,约1个月时间。在农村,遵循的是古人按太阳照射地球角度所创设的时间刻度形成的节气,什么时节做什么已形成约定俗成的规律。村里人对农事节律了然于心,因此从容不迫地在节气变更中谙熟地把握忙闲节奏。
回忆起农耕时光,村里已近古稀的仁兄颇为感慨。据他说,坳背祖辈靠170多亩农田一直过着维持温饱的生活。现在时代变迁了,年轻人都往城市里跑,以往几百人的村子仅留下老小不到30人在这里居住。农田大部分给专业公司租去种植蜜柚。现在正常在耕种的农田仅10余亩。会耕田的也就剩下十余个年纪在六七十岁的“老农民”了。以亩为计算单位,每亩通常每季可生产稻谷1000斤,按每斤谷市值2元计,除去谷种、打田、割禾、化肥、农药约800元,大概会有1200元的毛利,这就权作一季忙下来播种、插秧、施肥、放水、晾晒等劳作的工钱了。当然,稻米是不可能上市出售的,谷子碾出约700斤米,足够食用,还可获得300斤糠用作鸡鸭饲料。仁兄说:耕田真的没钱赚。从经济角度来讲,耕田是没多大意思的。对于他们这老一辈来说,耕田就如同吃饭用筷子那样习惯了,也不想丢去这门谋生手艺。但是再过几年,这辈人不能下田的时候,谁也无法保证在耕农田不会丢荒。正是有仁兄这些人坚守着故乡的土地,这里依然展露着田园生机的美好。
农村生活,是无法闲着的。坳背村也从来容不下好吃懒做的闲人。房前屋后的闲地,塘唇路边的空地,大都被辟作菜园,农闲时节,早晚时分给菜地松土、浇肥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养殖鸡鸭,放养塘鱼,与水稻、蔬菜、水果种植交互进行,仿佛弹奏交响曲一般,也同样是挺享受的轻松劳作。看着菜苗长高,看着瓜藤挂果,看着毛茸茸的鸡鸭日渐成长,最后成为一家人盘中美味,这过程累积着丝丝获得感、喜悦感。
靠体力劳动获取成果的岁月里,坳背村人既掌握了节气一成不变的定律,当然也掌握变化莫测的市场行情。不知何时,被誉为“世界长寿之乡”的大埔县,风味美食广受追捧,做笋粄、算盘子粄、鸭松羹、芋卵粄等小吃的原料木薯粉也随之热销。村里人敏感地获此消息,用农田、荒地扩大木薯种植面积。虽说木薯耐寒耐瘠,种植的技术含量不算高,但要使木薯能出更多的薯粉,其过程还是有考究的。春耕时节选取预留的种茎栽植,适当作除草、施肥等田间管理,冬至前后便可挖土层下的木薯。除了现在机械碾碎木薯可尽快分离薯渣和粉浆,免除以往多次淘洗工序外,刮净、过滤、沉淀和晾晒等加工环节还是少不了的。每千斤木薯可产200斤薯粉,每斤市场价格约8元。坳背几个木薯种植大户,通常每年可从中获得数千元的收益。
市场规律也如四季节气变化,融进了坳背村人生活方方面面。当专业公司十多年前进村租地种植蜜柚之时,仁兄凭着农闲在县城做点小生意的市场经验,认为种果也有商机,便决定在自家闲置的田地学种蜜柚。几经改良品种和扩产,形成了近两百棵种植规模,收成的柚子交由在县城开商店的女儿销售。近两年,在深圳工作的儿子说外面的市场大,仁兄夫妇俩便订制纸箱把柚果按4颗一箱打包,雇车运往深圳销售。仁兄可谓精打细算,柚果从采摘到包装,全部是夫妇俩自己完成,常常忙到凌晨时分。他专找运货到大埔后空车返深的货车以节省运费,往往800箱、逾万斤柚子,运费不足2000元。卖柚子可获6万余元,这可是其夫妇一年里头最大的一笔收入。仁兄有三个儿女,都挺孝顺,他夫妇俩留守在村里也算衣食无忧。不过,他觉得,现在虽然上了年纪,体力也还行,力所能及地靠劳动赚钱,比依靠子女供给,更充实、更有意义,也更加自豪。
劳动的双手粗糙而又闲不下来。农历六月六日和九月九日前后,是村里人两个种植桂菜的时节。这桂菜是芥菜的一种,因长得高又叫大菜。有学者考证,这是客家人南迁时从中原带过来的纯正菜种。桂菜煮着吃会有点苦甘的味道,是做腌菜(客家咸菜)的材料。两次种下的桂菜在农历九月和十二月可采摘。经过两天的晾晒后,在簸箕上摊平撒上粗盐,用手反复揉搓。以往数量多时甚至堆在一起用脚去踩。桂菜变得柔软后,一株株卷着装进事先准备的瓮或塑料瓶,叠装时每层再加适当的粗盐。封装发酵半个月后便可取出黄得透亮的客家腌菜供食用。如果要做成客家梅菜,腌菜要经过三次蒸三次晒的工序形成黑得如乌龙茶的菜干。梅菜干因易于保存携带,在昔日物质贫乏的岁月是读书人或侨胞远渡重洋的首选菜品。客家人代代相传的口味早已适应了腌菜粗纤维里释放出来的酸、咸和特殊的菜香。村里人做的腌菜除了自己食用,大部分被出门人带上,远走他乡。
看上去村里人的时间节奏是松散的、舒缓的,但在二十四个节气构成的坐标轴系里,对每个节点的把握又是严格的。客家娘酒随时可以酿造,但要做出最好的娘酒,时节应选在冬至。坳背村人遵循古法,冬至前便要把酿酒的水缸、当季糯米、红曲、酒饼材料,连同土灶大锅、炊具、酒瓮等器具准备妥当。前一天,先将糯米淘洗浸透,冬至这天,把糯米放在大铁锅上蒸熟,然后摊凉。按照100斤米、4斤红曲、7两酒饼和约30斤水的比例充分搅拌后,装进大水缸密封,视天气情况盖上被子保温。经过1个月时间发酵后,揭开缸盖,用干毛巾把缸壁四周边缘的蒸馏水擦净,再把发酵的糯米搅拌压实,一个星期后便到了出酒的时刻。从缸里挖出醪糟放在底部对着瓮口的簸箕上按压,酒汁便潺潺流进瓮中。随后,把酒瓮移到户外,用燃着的米糠、木屑对酒瓮进行炙烤,直至酒液沸腾。凉却后封瓮保管,或分装储存。通常情况,村里人酿造的娘酒,百斤米可获得约80斤酒品。
一年里最具仪式感的劳作大概就是客家娘酒的酿制了。冬至酒出,也就到了辞旧迎新之时。这剔透的玛瑙色汁液,凝聚着村庄里各种微生物暗中发力,实现当地水质、温度、时间与米谷的融合平衡。早已刻录在骨子里中的味蕾,品咂这经由自己手工制作的美酒,一年的劳顿不禁烟消云散。被汗水浇过的二十四个节气,仿佛都充满诗意。
这方水土,肌肉的运动是弹性的,尊崇的节律却是刚性的。汗流浃背时,不会算计收获;粗重喘息时,也想不到得失。躬身劳作,肉体如同禾苗、果树在田地间舒展,灵魂伴随着种子的孕育、生长,踏歌而行。
生命,存在于闲不下来的生产、生活场景,存在于对土地的敬畏和对季节的虔诚。不停不歇创造价值的乡村生活,永远值得沉浸、歌颂和品味。
新闻推荐
本报讯(记者刘巧)3日,田家炳基金会向梅州市红十字会捐赠40箱共计1000套防护服,用于梅州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自疫情发生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