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屋内外
□钟小巧
我的老屋,是客家围屋,“三堂两横”结构,由堂屋、横屋、花台、禾坪、半月池塘等组成,具典型之客家民居建筑风格。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围屋在客家地区随处可见。如今,并不多见了。很多已被岁月侵蚀,或坍塌,或拆除,或重建。我的老屋也消失了。还好,隔村叶姓有个围屋,完好无损。我每每回娘家路过,都要扭头看看它。看到它,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童年,看到流鼻涕的伙伴,看到驼背的奶奶,看到迈方步的老水牛,看到如伞盖的榆树。一切那么切近,又那么遥远,恍若昨日,又如隔世。
我把女儿领到这里。千禧年出生的女儿,未见过我的老屋,或者说,老屋残存时,她还没有记忆。从老屋搬出去时,我才十多岁。我一家是最早搬离围屋的。原因是我父亲在外做泥匠,给别人建了一幢又一幢的新屋,想着自家也该建一幢来了,于是选择了离围屋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建了一幢独门独户的泥砖瓦房。四房一厅,父亲建了三年,还债十年,住了二十年。后来,我哥随打工大潮去了深圳特区,挣到了一些钱,生活慢慢富裕起来了。哥哥便想着建新房,认为父亲建的瓦房过时了,要建像大城市里别墅式的小洋楼。于是,把瓦房拆了,在原地建起了小洋楼。这也是围屋外最早的楼房。我不知道,当时拆除注入父亲一生心血的瓦房时,父亲有多少心痛与不舍,又有多少欣慰和自豪?其时,还有个别住户未搬离围屋。
那是上世纪末,哥哥娶妻了,我出嫁了。哥哥的小洋楼也并非一步到位,从两层加到三层,从室内装修到室外装修,从老旧家具淘汰到现代化家具齐备,也花了好几年时间。好几年后,家家户户,也像哥哥一样,或搬离了围屋,或拆除了平房,都建起了楼房,一家一幢,前庭后院,独门独户。如今所看到的农村住房,几乎都是这个样,大同小异。而围屋,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孤独,寂寞,苟延残喘,不知不觉,它从这个村消失了。
从出生,到出嫁,二十多年,我竟历经了三类住房。聚居的围屋,独户的平房,独院的楼房。不知为什么,我对围屋情有独钟。此时此刻,我成了女儿的向导。我告诉女儿,我童年住的围屋,跟这个围屋一个样,只是祖宗不同(不同姓氏)。这是祠堂,上中下三个厅,隔着天井。这里不仅春节祭祀时烧香燃炮很热闹,平日也喧闹不已。如族长聚集各户家长开会;如男儿娶妻时,生儿子满月时,都要在祠堂拜天地,叩祖先,宴宾客;又如闺女出嫁,在这里向列祖辞行后,方可罩上盖头,踏着象征团圆的大圆匾出阁;如老人谢世,祠堂便成了举哀发丧的灵堂。“现在还有这些习俗吗?”女儿好奇地问,却把我问住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传承下来。而我那个围屋,早已简化了,如红白喜事,都是在自家新楼完成。族会,也不必开,有什么事,族长一个电话打给每家,搞掂。眼前,偌大的祠堂,只见祖宗牌位前干净的香炉,只见墙壁上捐款修缮祠堂的名单,只见天井如米小的苔花,除此之外,就是朱红的横梁,朱红的石柱,朱红的屏风,朱红的木门,干干净净,冷冷清清,给人感觉庄严,甚至阴森,以致女儿不敢随我深入,而我却备感亲切。祠堂在,族魂就在。
我拉着女儿走向横屋。从中厅巷道横穿过去,就是横屋,从左巷道过去就是左一横,从右巷道过去就是右一横,以祠堂南北子午线为中轴,两横呈对称,前低后高,主次分明,坐落有序,布局规整。记得我家住右横最前面,有大门,有门径(廊),有与祠堂共堵墙的卧室。据父亲说,当时我曾爷爷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才有资格住此处。这是整个围屋最好的住处,相当于现在某个楼盘的楼王。父亲每每说起总是一脸自豪。我现在向女儿说起也一脸自豪,好像这个围屋就是我曾住过的围屋。这间是曾奶奶的卧室,阿姨和我跟曾奶奶睡,隔着三间的那间是外公外婆的卧室,大舅小舅也睡那里。一大家子就两个卧室,厨房在后面,隔得更远些。围屋里的房间,结构相同、大小也相同,且分散开住,比如这间是甲家的,隔壁间可能是乙家或丙家的。这是门墩,这是门栓,这个大墙洞是狗窿,这个小墙洞是猫窿……我热情高涨兴致盎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向女儿讲解。成年的女儿,却并不买账,瞄她的手机要紧。后来想想,便也释然了。她的童年,她成长的足迹,是电视、电脑、手机,是钢筋水泥楼房,步梯的,电梯的,从农村,到城市。这些老旧的、斑驳的古屋古物怎能吸引她呢。我只是自我陶醉罢了。事实上,眼前的围屋,是空的,所有人都搬离了围屋。
同是空了的围屋,同是砖瓦结构的围屋,同是交织着如此多年月的围屋,为什么有的越来越结实,如眼前这个围屋,如我曾参观过的东源苏家围、始兴满堂围、兴宁的磐安围等。而有的却越来越颓败,直至消失,如我村的围屋?我脑海不知怎么就跳出这么个问题,心里一阵烦乱,急匆匆走了出来。
出到围屋外的晒谷场(家乡人叫“地堂”),一片开阔,发现地堂两头各安装了一个篮球架,成了篮球场。靠近半月池塘这边,还筑起了一个有三级台阶的舞台,台墙正中刻着“文化广场”四个鲜红大字。据说,每晚都有农妇来跳广场舞。靠近围屋这边,有一排运动器材,如乒乓球台、跷跷板、滑滑梯、踩踏车、拉手杠等等,此时正有几个老人带着小孩在玩,玩得不亦乐乎。地堂四周还安装了多盏太阳能照明灯,使得黑夜宛如白昼,俨然城市的某个文化广场,只是小一号。地堂,以前仅用来晒谷的,如今却有了那么多功用,这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啊。
晒谷场前的半月池塘(家乡人叫“塘水”)沿边也安装了不锈钢围栏,谨防小孩落水。池塘没有养鱼,而是种上了荷花。池塘正前方,是一望无垠的绿油油的稻田。围屋背后,是起伏的山丘。山丘脚下即围屋两旁,便是高低大小不一的一幢幢楼房,以及一条条宽敞笔直的水泥村道,还见一些摩托车和小轿车穿梭其中。我发现,有些住宅楼改装成家庭式的民宿或饭店了,这是时下农村的新生物。
围屋,新楼,物质,精神,和谐依存,喜新不厌旧,有继承,有创新,既现代,又古朴。“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千年后的今天,此村依然有这样的景致。这应该是时下“美丽乡村”最好的展现吧。
这样的乡村,才能留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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