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香林开创的客家研究道路

梅州日报 2019-07-27 10:45

按语:人们在科学研究上的任何一次突破,都将给人类社会生活带来巨大影响。就客家研究而言,我们很难设想,如果没有罗香林呕心沥血,写出颇具指导意义的《客家研究导论》《客家源流考》《中国族谱研究》《客家的语言》等著作,客家民系是否还能够被揭开神秘的面纱从而以炎黄子孙中一支辛勤播种、耕耘华夏文明的特殊支系站立在世人面前?

笔者以为,兴宁籍客家研究大师罗香林的开创性贡献主要有如下三个方面:

●张佑周

贡献之一:认定客家人是“民系”非“民族”

在罗香林之前,客家人士洪秀全和孙中山先后领导的震撼世界的革命——太平天国运动和辛亥革命以及在闽粤赣交界地区聚居的客家人特殊的民情习俗,如妇女“天足”、男女同工、客家方言、民间信仰、尊师重教等,引起世人瞩目。于是,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大批外国学者、传教士相继进入闽粤赣地区,对当地的民情习俗及所谓的“种族特性”进行调查研究,相继得出颇有见地的结论。如美国学者韩廷敦在其名著《种族的特性》中说:“客家人这族是中华民族的精华。”英国人种学家史国禄说:“中国最卫生、勤劳和进化的民族,就是客家人。”爱德尔在《客家人种志略》中说:“客家人是刚柔相济的,既刚毅又仁爱的民族,而客家妇女,更是中国最优秀的劳动妇女的典型……客家民族是牛乳上的乳酪,这光辉,至少有百分之七十是属于客家妇女的。”日本学者山口县造在其《客家与中国革命》一书中也说,“客家是中国最优秀的民族”,“没有客家,便没有中国的革命”。从外国专家学者的著述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无疑惊奇地发现了客家人的诸多独特性,并高度赞扬客家人的优秀品质。然而,我们也不无遗憾地注意到,大多外国学者对客家人的认识还是粗浅的、片面的,尤其是大多外国学者都把客家这个族群视为一个“民族”,1905年上海国学保存会出版的《广东乡土历史》教材,甚至根据徐家汇教堂编印的《中国地舆志》的错误表述,称“广东种族有曰客家、福佬族,非粤种,亦非汉种。”将客家人、福佬和粤人都排除在汉族之外,这就犯了一个历史性的极大错误。这一错误如果不及时纠正,极有可能将后来的客家研究引入歧途。

可喜的是,这一错误首先被古直、罗香林等一批学者发现并予以纠正。罗香林经过长期的田野调查,细致地查考客家人的谱牒和地方史、方志等大量的资料,写出《客家研究导论》等著作,认为客家人“系出当年中原贵胄”,“就种族遗传说,客家民系是一种经过选择淘汰而保留下来的强者血统,不怕一切压力,仍能保世滋大”,“客家人历经变乱,在流离转徙的生活中,体验到刻苦耐劳,容物覃人,耕田读书,沐浴卫生和大足健步的重要”……总之,罗香林认为,客家人的独特性及其优秀品质,皆因客家人乃“中原贵胄”,他们具有历经离乱流徙经受时空考验而不断弘扬光大的“客家精神”。他因此而认定,客家人是中华民族的一支,客家先民来自中原,因为自秦汉以来的中原战乱而历经多次南迁到达闽粤赣交界地区,建立起客家大本营。于是,罗香林沿用其在《民族与民族的研究》一文中所“新造出来用以解释民族里头种种支派”的“民系”学说,将这一族群称为汉民族里头的“客家民系”。

贡献之二:初步摸清客家人的聚居地分布

罗香林对于客家学研究的第二个重大贡献是经过深入调查研究,初步摸清客家人的聚居地分布情况,并在《客家研究导论》和《客家源流考》中分别列出纯客家县市和非纯客家县市,前者列出7省区127个县市,后者列出9省区177个县市。尽管由于种种原因,使罗香林的上述认定不尽准确,如他对中原河南省非纯客家县市的认定实际上就大多为子虚乌有,因为河南全省都没有客家聚居地。再如,他认为福建南平为纯客家县,福建连城为非纯客家县,事实则刚刚相反,南平并没有成片的客家聚居地,而连城则是地道的纯客家县。然而,这些失误或疏漏丝毫不会降低罗香林对于客家源流和客家人分布状况调查的开创性意义。恰恰相反,正是在罗香林所开创的田野调查、谱牒调查方法的指导下,后辈学人才有了继续努力的目标,也才有了更加正确无误的结果。而且,罗香林的这些失误或疏漏也是有客观原因的,在其进行客家研究的时代,中国大地战乱频仍,战火的蔓延,交通的不便,资料的匮乏,无疑都给他的研究带来极大困难。因此我们实在没有理由对罗香林求全责备。

贡献之三:肯定了宁化石壁这个客家先民南迁的中转站的特殊意义

罗香林对于客家学研究的第三大贡献就是通过客家谱牒的调查首先肯定了宁化石壁这个客家先民南迁的中转站的特殊意义。他在《宁化石壁村考》一文中说:“余向疑石壁村或为唐宋时旧名,今日或已难指实地为证,故于所著客家研究导论,未加深论。近细读康熙间李世熊所纂宁化县志,始知石壁一名,实相沿未替。其地址据闽赣要冲。客家先民,大抵先自中原南下徙赣,再由赣徙闽,复由闽徙粤。其与宁化石壁发生寄居关系;盖亦时势与地理使然也。”罗香林这段论述至今仍然有现实意义。他科学地界定了宁化石壁在客家民系形成过程中的中转站的历史地位,从而为后世研究者正确认识宁化石壁奠定了基础,也使千百万闽粤乃至海外客家人从先辈的历史足迹中领悟到宁化石壁作为客家先民南迁中转站的意义。“北有大槐树,南有石壁村”,作为南迁汉族后裔的客家人已经自觉或不自觉地将宁化石壁作为心目中的“圣地”。

严谨治学和勇于修正失误的精神尤为珍贵

作为中国学界介入客家学研究的开创者之一,罗香林的杰出贡献还有许多。尽管他的有些研究结论仍有值得商榷、值得验证的地方,比如罗香林在如何界定客家人的问题上,就曾过分强调客家人的中华汉族血统,他在1933年出版的《客家研究导论·自序》中就曾经提出对客家人与其他民系的人在形体、血型和智力诸方面进行抽样测试并加以比较,以求出某些指数,从中得出客家人在人种学上的特异,从而界定客家人与非客家人,这种像当代DNA鉴定一样的带有自然科学研究色彩的大胆构想,却遗憾地因难以实行而付诸流水。这是因为,且不说闽粤赣地区在南迁汉人到来之前是多民族土著聚居之地,南迁汉人进入之后出现民族通婚,民族融合,反客为主,进而同化当地土著,闽西地区的原有土著“山都”“木客”和“畲客”就已大多数被同化为客家人,因而现代客家人的血统已经混化,这是不争的事实,就连同源同种的汉民族各民系的人,在形体、血型和智力等方面也是难分彼此的。罗香林后来似乎也注意到他所强调的“血统论”观点有失偏颇,在17年后发表的《客家源流考》中,他写道:“客家里面的分子,亦极多在南宋或元明清以至近代始自外地或别系掺入其内的,然此实无碍其系统的特性的传演……盖民系的形成,纯基于自然和人为两环境大部分的变化,成为一种特殊民系以后,则此民系的活力及其社会遗业,又可发生一种相当的势力以维系其民系形式上的存在,与夫固有特性的传演。”然而,罗香林早年强调“中华贵胄”的近乎“血统论”的观点影响是极其巨大的,后辈学人持这一观点的大有人在,甚至在客家学研究已经取得丰硕成果的今天,过分强调“血统论”的观点仍然困扰着学界,激烈的争论仍然不绝于耳,有人甚至认为,不坚持“血统论”,客家人似乎就要丧失中华正统地位一样。这也许是罗香林所始料不及的,因为他后来已经弱化了自己的“血统论”观点。

尽管如此,罗香林作为中国学界客家研究的开创者和学界权威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他所开创的客家学研究道路及其所有取得的丰硕成果是有目共睹的,许多方面甚至是后人难以企及的。罗香林因此而被后辈学人尊称为“客家研究大师”,实在名副其实。今天我们纪念罗香林,就是要学习罗香林严谨的治学精神以及勇于修正失误的精神,以更加认真、更加科学的态度对待客家学研究,争取取得更为丰硕的成果。

(作者系龙岩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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