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时光最后的金枝玉叶 探访朱村的古村古建筑
暮春时节,老朱村人八十多的坚叔拿着族谱在古榕树下等着我们进村采风,他望着眼前的这片三百八十年的古宅,与我们娓娓道来朱村村的历史以及每一座宅院古建筑背后的兴衰纷纭。
多情的慢时光是遗存给这个城市的最后礼物。
朱村街位于广州市增城区中部,古称“云母都”。据民国十年《增城县志》记载:“明清时期,增城县置十二都”,其中“云母都”指现在的朱村街。与朱村街毗邻的福和、仙村两地分别称为绥福都、绥宁都,朱村街与这两地很近却没有相应以“绥”字冠名,倒有一独特的名称——云母都。云母是一种造岩矿物,古时道家用以炼丹,相传东晋时期的葛洪在罗浮山修炼多年未炼出仙丹,后转到白水山“红玉洞”炼丹成仙,因而吸引了唐朝的何仙姑和南宋的白玉蟾也到白水山效仿葛洪采云母石炼丹,由此可见,云母都这名字被赋予更多的宗教渊源和人文色彩。解放后,因镇政府所在地设在朱村村,不论是乡、镇还是今天街的建制,均以朱村命名。而朱村村顾名思义就是朱姓人集居的村庄,据《增城县志》和《朱村宗祠祠序》中所述:“朱村系朱熹第四代嫡孙朱见源(宋朝进士)于公元1276年由南雄珠玑巷迁此聚居而得名。”朱见源是南迁朱姓先祖第八子,南迁至增邑云母都开居,至今已有743年,朱村村人常以“老朱村”自居。朱氏族人自在云母都开居以来,人丁兴旺,物华毓秀,成为增城有名的大村之一。朱村村呈东西两个片分布,如今在朱村村里仍存有上百间结构完整的古宅建筑群,这些民居古宅建筑群主要集中于朱村村的西方,尤以西方连元里那三座气派的朱家傍大宅院为代表,别具韵味。
首先,我们一行人以纵向路线进入“朱家傍”古宅。古宅建筑群气势辉煌,为明朝广府建筑风格,至今三百八十余年。古宅为三座民宅建筑形制,结构及规模、外饰均相同,平面布局为三间三进,以砖石结构为主,青砖飞檐,檩梁构筑,泥瓦罩顶,古色古香。三座宅院之间铺设有“青云巷”作分隔贯通,每座面阔10.8米,南北阔30.5米,东西深27.2米;巷头巷尾均砌有砖墙,把三座古宅院围合成一片大宅群落,内里纵横连汇贯通,风格独特,如此规模并保存完整的古宅在增城很少见,被列为广州市保护文物。古宅的门楼整片墙体上镶有方正大气的红砂岩石,据说当年首建古宅之人为明朝的县官,他为子孙留下这三座古院宅确实是珍贵的文物财富,朱家傍古宅彰显明朝广府民居的建筑特色。过去,每栋大门装有厚重的大木门,设有青石门墩,门框两边留有圆洞,俗称“通杠”,在旧时起到防御入侵的作用,以碗口粗的圆木穿在门框两边的圆洞内,即便是土匪入村袭扰,从外面也难以踹开大门。坚叔介绍完古宅总体情况后,安排我们沿着旧时迎接官人回乡之路线边走边介绍,他说,古宅院西南面分别建有前后两座门楼,旧称“游龙牌坊”,以前凡考取功名的朱氏学子都需经这两座牌楼回归朱家福地,两座牌楼之间铺设一条石板巷,叫“官厅路”,由历代做官人士延建铺设。沿着这石板巷的周边,建有一大片老建筑,如有更楼坊、秀才书院、上书房、元楼阁等,处处留下祖辈生息印记;甚而每一条巷道的名字来历都是有讲究,诸如“连元里、青云里、亲仁坊、官厅巷、更楼坊、旧枝元”等,背后蕴藏着朱村七百年来的人文厚积,石雕、木雕、彩绘的工艺图案昭显的文化印记,由此可窥见老朱村一路走来的星霜与繁华,这一切让我感受到南粤民居的古老和岭南建筑文化的深远。两处门楼的原址植有古榕,榕树地处官厅路必经的路段,也是过去诗书人家的集聚之地,置身此地,仿佛仍能静听过去的书声朗清韵,古榕弄清风,这是怎样的一种美的享受。坚叔说文革时期,古榕树下也是被当作批斗的场所,很多人曾在树下遭罪。如今,树下堆放着明清年代朱氏学子考取功名后树立的旗杆石,旗杆石不再竖立起来了,但石上刻录诸如“武进士、举人”等字样,姓甚名谁均清晰可辨,后历经了战火、四清、文革等洗劫,保存下来的旗杆石集中陈列在榕树下,兀自沐浴着岁月的风霜雨露。沿着一条石板路,既可以与古宅的“井字形”深巷融通,也可以接往朱村运河的两岸。三幢具有明代风情的古宅掩映在树木苍翠中,穿行在古宅群中,恍如远离所有都市尘嚣,宁静幽远的感受令人神驰。两岸之上的古榕斜倾向河塘边,垂柳摇曳,似有追忆故人之态。榕树下除了堆放石旗杆,还留有石台,上面有一石刻的象棋棋盘,经风露雨水的洗涤,仿若留下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与日月杀得正酣。走过官厅路,右手边是过去打更的更楼坊,高高的窗口已失去原木窗棂,只留下三面黑洞洞的窗户,像一双双睁着的眼睛,诧异地打量着朱村宁静又繁华的世界。
接着,我们拐个弯沿着横向的路线进入深巷探访。朱家傍古宅群建筑构造独特,具有冬暖夏凉的特点,即使三伏天外面闷热难耐,宅院里却宁静清凉,如今只有一些老者固守着家园,他们一辈子也不愿意走出朱家傍的青云巷。青云巷里,埋设有一套引流贯通的水系,每条巷子两端统一铺有麻石打造的“铜钱出水盖”作引流,寓意财源如水,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这一枚枚“铜钱出水盖”被几百年的雨水冲刷得圆润光滑,仍可见其奢华之风。屋顶上瓦片压得密如鱼鳞,就算天河之水决口也不会漏进半点,古宅数百年来不曾被水淹,保存完好无损,不得不佩服古人高超的建筑技艺和匠心独具。走在深巷里,总有种穿越时光之感,抬头看那挑高的门厅和转角石砌柱,还有弯弯隆起的龙脊墙,让我触摸到古朴的气息,龙脊墙是古代官帽造型,尽显雍容华贵。在纵横交错的巷院里,随处可见大量精致的砖雕、木雕、灰调、石雕及陶塑、神台等明代建筑元素,至今仍在古宅的雕梁画栋上闪现其玲珑精美,虽历经数百年沧桑仍雍容大气。清晨的阳光,丝丝缕缕抚遍每一个被年代尘封的角落,梦幻一般。古宅大门漆油因古老而被腐蚀,却有种沧桑静谧美感,金色铜门把在阳光照耀下闪着细微的光,仿佛能射进人心里。走在纵横交错的麻石巷,偶尔遇到一个坐在门口闭目养神的老人,还有他那件晾挂在竹竿上的衣服随风摇曳,感觉几百年的日子就在这一闪即逝,引起种种神秘的遐想,空气中弥漫着慢时光的气味,顺着这味道寻去,映入眼帘的是外墙上遍布的青苔,手指轻抚门墙上微凉的红砂岩石和雕花趟拢门,当我们把门推开的一瞬,发出吱嘎一声,虽刺耳却能让人心沉静下来与时光对话,格外美妙。屋檐下,保存有波浪纹滴水瓦当,微微卷边像向日葵的叶子,令方正高大的建筑显得刚柔相融。房顶的砖已有少许脱落,可仍旧有那种难以言喻的美感,望着这巨大而精致的历史沉淀,突然发现时光流逝之瞬,这几百年的古宅里曾有多少的足音踏响,而每个人于历史长河里只是渺如一粒尘埃。
然后,我们走出深巷,坚叔带我们去看“开居古井”。井口镶嵌着四块大青石,井台曾是高高的麻石井圈,经七百年岁月磨得圆润,有两道凹口被井绳勒出的深痕,井台两端各留有圆洞口,可穿插进去一竹竿,防止小孩和家禽跌落井口,设计巧妙。井口砖壁上长满嫩苔,弥漫着一股清凉,连空气都像是绿盈盈的,透明而清新,不禁有“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之感。“开居古井”旁边有池塘和运河,但不论外围河塘水位高低,洪涝干枯,古井水总是清冽平稳,甚为奇妙,过去朱村人出远门总要取一瓶古井水,带一瓶家乡水可解乡愁。正当我们聊着古井水情结之时,村长带了三位知青过来,他们是1968年的第一批知青,如今已是六十岁的人了,他们来拜访井水,怀念在朱村度过的十年青春。他们说离开朱村后他们走向不同的人生,但仍难忘朱村的好,我想这“好”字的背后便是人文精神闪烁的温暖之光,一直滋润着他们奋斗路上的孤寂,因而对老朱村频频怀想。于是,我们坐在井台边聊起朱村的历史人文,聊起古老的白水山、白水带瀑布以及他们当年在白水山目睹过那棵千年古松树的风姿。的确,朱村是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因而白水山和瀑布被列为“古八景之首”,白水山“因寺而名,因水而名”,山上曾有盛名于岭南的栖云寺、以文书院、丝苗米原产地等,不必说葛洪何仙姑白玉蟾仙等仙道之人,只说历史上涉足于此的一大批文人、墨客、学者,如唐朝诗人王昌龄,宋朝丞相崔与之、探花李昴英,明朝尚书湛若水、觉浪道盛长老、深度大师赖镜和清朝著名学者黄佐、山水诗仙邑令管一清、岭南书法名家陈恭尹等,他们曾在此研学、传经、习画、交流;甚或如李昴英等名人生前便立下遗愿,百年后葬于云母都,因此,朱村境内有诸多名人墓葬……末了,这三位知青还向我提及另一位现代名人,他是著名归侨作家、原广东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杜埃,同样对朱村情有独钟,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下乡到朱村开展群众路线教育,便喜欢上这一方水土,选择在这朱村村这片古宅中挑灯写作十三载,在深巷里写下《风雨太平洋》三部曲等巨作,这部反映华侨抗日历史的文学巨著,后被拍摄成电视剧,杜埃将朱村当作第二个故乡,在此度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直至1993年去世;如今,在他家乡梅州大埔“杜埃纪念馆”还留存“杜埃在朱村”的专辑图片文字记录,他也是古宅岁月的见证人,为此,我把杜埃作为“村缘人物”专篇写进《印记朱村》一书里。
走出朱家傍古宅后,我们还去探访朱村村的文笔硬塔,硬塔在古宅的东北面,始建于明朝初期,2002年9月列为广州市登记保护文物单位。古塔为青砖结构实心塔,塔平面呈六角形,塔高五层约12米,呈六角状,为青砖结构实心塔,村民称 “硬塔”,又名文笔塔。文笔塔由底至顶每层有收分,每层腰檐有三叠砖叠涩出檐,檐面铺设有灰筒瓦和瓦当滴水。每层六面墙上分设拱券形隐(假)门(窗),门窗内涂朱红色。文笔塔原有六层,最顶端的一层溃于清末年间的一次雷击,如今只剩下五层。按照旧时的朱村村规俗定,每逢三十年对文笔塔进行一次修缮清洗,古塔的顶端原置有一陶瓷葫芦,里面放有茶叶和九制橙皮,被村民视为治大热症之良药,塔顶和葫芦溃于雷击后至今未有修复。在老朱村人的眼里,这是一座很讲究的风水塔。在破四旧之前,在现朱村牌坊的左边还有一文昌塔,与这座文笔塔南北遥相呼应,曾作为老朱村的“古八景”之一。东南面的文昌塔最后溃于“破四旧”的年代,现已无踪可循。这建于明初的文笔硬塔地处民居与荒丘池塘的夹角处,因交通不畅,在“破四旧”中来不及清拆,那场运动风波便过去了,因而得以保留下来。
最后,坚叔说起他手里拿着的这本手抄《朱氏族谱》,他说原族谱在文革时被烧毁了,因此很多记录不全,全靠他这一辈长者一一补全,上面如实地记录了老朱村的历史和发展,除此,朱村的古村古宅古建筑还包括过去的“朱村古八景”,有“仙桥新市、语文澄院、新基武庙、谷种存岭、佛岭圣宫、观音仙泉、万年松音、啸霞古寺”等, 如今古八景大多已消失了,永远封存在老朱村人的族本里,现留存下来的只有两景,即东北角的文笔塔和东方圣塘边的朱村东祠。朱氏族人的宗祠分东祠和西祠,明代的古宅大多数在西祠,而东祠这辉煌的古建筑则坐落在朱村的东面,村民俗称“东祠”。朱氏宗祠始建于公元1333年(元至顺四年),至今已有682年。朱村族人为纪念其远祖——南宋之理学家、文学家、教育家朱熹而建。朱氏宗祠地处朱村村东方的“圣塘边”,这座气派堂皇、精妙夺伦的大祠堂,不仅可看到朱氏后人对先祖经久不息的敬仰,还可窥见随着历史烟云吹拂而来的朱子之风,古老宗祠几百年来枕着一泓清水,如临水照花一般娴雅壮观。朱村东祠与仙村陈氏宗祠、新塘白石村黄氏宗祠、石滩麻车村刘氏宗祠并称为“增城四大祠堂”。朱氏东祠面积945平方米,附属面积合3000多平方米,六间三进,为招架式木结构建筑。祠堂庭院的南北两面各有一道顶部涩牙砖衬檐的照壁墙,两道照壁墙又各设有一个拱门。宗祠正面呈龙船屋脊、翘檐飞挂,屋脊的两端各有一个彩绘鳌鱼雕塑,大气又不失精美。大门的入口处设有条石台阶,两侧四条红砂石础柱,与底座的红岩砖对应,浑然一体。门头及侧边的檐廊上遍布着灰塑彩绘,梁架木雕细腻,极其精美考究。大门的顶端,悬挂着一块刻有“朱氏宗祠”字样的木牌匾,门前刻有一对联“祖德流芳源荫远,宗枝繁衍瓞绵长”。进入大门,宽敞的天井正中,一条笔直的红石官道分外醒目,两侧的檐阶走廊中分别有碑刻题字。宗祠的第二进为“叙伦堂”,有一对联:“一统江山明社稷,四书精由宋英儒”,横批:“雍雍肃肃”, 并附有《修祠祖训》一诗——“家声传鹿洞,拓业增邑中。七兄和一弟,八郎系乳名。宋末携家至,迄今七三九。丹山是房号,子孙已万千。修祠惟纪念,世代应保存。喜庆多传颂,勿忘先祖恩。”这十二句诗注解了朱村人祖籍出处、兄族排列、迁居年份、宗族冀望等,更丰富了“叙伦堂”之 “伦辈、 伦常、伦理”的内涵,这不仅代表着对朱氏先祖的敬奉,还对朱子学说的推崇弘扬。“叙伦堂”墙上悬挂着朱子像及其朱子学说的精要,还有阐释“忠、孝、诚、信、礼、义、廉、耻”中华民族传统核心价值观的条幅,处处浸透着朱子之风。走在朱氏宗祠里,时时惊讶于壁垒森严,高台上雕刻有栩栩如生的飞龙、舞凤,呈现出不可侵犯的气派;神龛和牌位、烛台和高堂无时地释放着余威,祠堂内的红砖碧瓦、雕梁画栋上,一幅幅精美的图案记载着故事;龙船状的翘檐加上鳌鱼雕塑,在整座宗祠的每一道主要屋脊均有,屋外屋内的檐廊都施以彩绘,琳琅满目,蔚为壮丽。东祠自兴建起来,一直作为宗族活动场所,民国初期到上世纪70年代,长期划作教育学堂使用,从清雍正年间至今,朱氏宗祠分别进行了五次大修葺,目前仍保存完好。自开居以来,据记载,朱氏族人考取功名在录的达30多人,现代从朱村村出去的则有国家农业部前副部长朱荣等人,可谓人才辈出。
朱村村这片古宅建筑群自历经上世纪战火和数次运动后,曾经的繁华青葱于岁月侵袭中逐渐凋零下来,每当走近这片古村古建筑群,那种“老宅苍台半亩居,石梁浮动上游鱼”的沧桑便悠然而生,浮光掠影间仿佛听见一段凝固的音乐在响。此刻,春风轻轻吹动坚叔手中那本发黄的族谱,坚叔说一遍,风也在读一遍,这一片古建筑群是时光遗留给我们最后的金枝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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