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有尿卖么”
□何锦胜
前些日子,我回乡途经梅城,汽车刚拐进一条老街,一块路牌赫然在目:“梅石路”。我问:“梅石路还有梅石旅社么?”司机往右一指,我定睛细看,真是梅石旅社。半个世纪过去了,梅石路早已不是我印象中的梅石路,梅石旅社也已面目一新,但“梅石旅社”的老店名,瞬间从我脑海里弹出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
1970年冬天,我入伍后第一次回乡探亲。那天清早,我在韶关汽车站上车时,邂逅师保卫科的邱干事,他到梅县出差,两人便同车于当天傍晚抵达梅县客运站。我俩次日都要到客运站乘车到乡下,便就近投宿梅石旅社,并且同住一间客房。
一路颠簸,舟车劳顿,我们躺下没聊几句,便都呼呼入睡。天还没亮,楼下小贩们生着炭炉摆卖冒着热气的肉丸、烤豆腐、茶叶蛋等小食形成的“交响曲”,刚把我从梦中撩醒,一个女人清脆的“有—尿—卖—么—!”的叫声,把“交响曲”推向了高潮。女的叫声刚刚远去,一个男人粗重的“有—尿—卖—么—!”又接了上来。早已醒来还裹在被窝里的邱干事问:“那唱歌似的在叫卖什么?”邱干事是北方人,听不懂客家话,我故意哄他:“送牛奶的!”他噌一声坐了起来:“你别逗了!我听懂了些,是说尿什么来着?”我说:“是收购尿的。叫喊的意思是,有没有尿卖呀?”邱干事一脸茫然:“啊,你们家乡还有买尿卖尿的?”
邱干事是城里人,虽懂“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的道理,但他并不了解农民种田的肥料从何而来。在化肥尚未盛行的年代,我们客家地区耕作使用的肥料,大都依靠人畜粪便和草木灰等农家肥。为了积肥,一年四季除了严管厕所、牛栏、猪栏,以积存人粪、牛栏粪、猪栏粪外,还要春夏割草沤肥,秋冬铲草烧灰,挖塘泥备耕,种紫云英肥土。甚至对牲畜拉在野外的牛粪、狗屎,都视之为宝,每天必定有人起早贪黑去捡拾回家,何况容易积存且含2‰尿素的人尿啊!我告诉邱干事,我们小时候,如果在户外玩耍时随地小便,父母看见了必定大声呵斥:“不回家拉尿,你不吃菜啦?!”大人们首先想到的并非随地小便是否卫生和雅观,而是好好的肥料被你白白浪费了。邱干事插话问:“回家拉尿?农民家里也有厕所?”
我说,农民家里哪来厕所,厕所都建在外头,但家家户户都有尿缸。你明天到农村调查时留意观察一下,农民家靠楼梯的偏僻处和卧室的蚊帐背后,大都会置放一口加盖的缸子,那就是小便的地方。各家各户尿缸里的尿都归私人,集体允许私人用于自留地浇菜,用不完的,也可交生产队挣工分。邱干事听了又一脸疑惑:“屎尿也有公私之分?”
我告诉他,在公有制、集体化体制下,农田是公有的,自留地是私人的;厕所里的粪便是公家的,各家各户尿缸里的尿是私人的;耕牛拉在牛栏里的牛粪是公家的,而拉在牛栏之外的,则谁捡到就归谁……邱干事廹不及待问:“那城里人的尿呢?属公家的还是私人的?”“单位上尿缸里的尿属公家的,卖的钱都归公;居民家里的尿属私人的,卖的钱归自己”,我还告诉他,像刚才还没天亮就沿街在叫“有尿卖么”的,都是家在郊区的农民。他们耕田种菜需要尿,而城里人的尿缸满了要找出路,于是,他们便成了清洁工和买尿人。邱干事说:“这好,各得其所。但太早进城了!”
我说,不早不行啊,有句客家话叫“捡狗屎都要赶早”,收尿就更不用说了,不抢先进城,说不定你就会挑着空尿桶回家。其次,用尿缸里囤积的尿,气味特别呛人,从讲卫生和避免拥挤考虑,他们都尽量在天亮前、街上行人稀少时收到尿并挑出城。邱干事听后,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有—尿—卖—么—!”我俩推窗往楼下望去,一位中年妇女挑着尿桶边走边叫,两半桶尿上面都遮着一层稻草。邱干事又好奇地问:“桶里放稻草干吗?”我告诉他,遮上稻草后,呛人的尿味会小些,还可防止桶里的尿在挑着行走时因晃动而溢洒出来,影响行人,弄脏街道。邱于事竖起大拇指说:“你们客家人不但勤劳节俭,还讲文明!”此时,晨曦渐露,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那妇女“有尿卖么”的叫声,由近而远,不一会便消逝在街市的喧闹声中。
“嘀—!”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扭头往车后望去,远处的梅石旅社让我留住了当年的记忆,但而今农家肥已彻底失宠,即使我再住进梅石旅社,也不可能听到那唱歌似的叫声了。别了,“有尿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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