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芒果(1)

管启富 男，80后，广东梅州人，深圳作协会员，文学创作中级，曾获各级奖项若干，著有散文集《爱的风景在路上》《HELLO 大涌》，中短篇小说集《忧伤的芒果》，现居深圳。

一

星星点点的，在不起眼的繁华角落里，有一处处城中村，它们就像一个砂痣，填充着无尽的空隙，也疼痛着城市的神经。

这座城中村在大道旁边。公路左侧有一条小路，直通往菜市场。对面是河涌，上面卧着几座石桥。过桥是小卖部，麻将馆，出租房，工厂。麻将馆夫妇是四川人，一大早起来泡茶摆龙门阵；出租房老板开着宝马，有三四套房子，起了两栋出租屋，闷声发大财；小卖部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妻，本地人，女的模样不错，男的年纪有些大，显然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能正是牛粪的营养，鲜花才能长得如此水灵。家有漂亮女人，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最明显的是上小店买东西的男人多了起来。有时是一包烟，一瓶酒，一点小吃，有时干脆是买点花生米，以及油盐酱醋茶。收钱的若是那女人，男人通常会凑上前，往人家胸前蹭，欣赏那似有若无的风光；若是男人在柜台，女人不在店里，男人通常就会闲转悠，通常半圈之后就打道回府。后来，男人似乎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乐得其所，尽量让女人坐柜台，自己在一旁理货，辅导孩子功课。

工厂白天半拉着卷闸门，隐约可见三四条流水线，车间工人以女子居多，大部分是三四十岁的家庭妇女，也有才十多岁的小姑娘。老板是一个黑瘦个子，牙黄黄的，烟烧得多的缘故。见人满是笑脸，迎上来甭管认不认识，先给点好处总不会错。晚上偷偷出货，一出就是一大卡车。

工厂背后就是一大块空地，起了几栋房子，出租用。起初是一栋，后来二栋，三栋，像麻雀，闹个不停。

小亮家就住在第一栋，房间在三楼。金三银四，不高不低，正好合适。他住在靠近里边的位置，两房一厅，够一家子住。屋子里摆满了家电桌椅，活动空间相当有限。做完了作业，就只能在狭窄的过道里转悠。那里停放着玩了不知多少次的红色木马，早掉了漆色，露出了马头，尾巴也光秃秃的。他拿着蜡笔，猫着腰给它上色，眼睛上黑色，毛发上浅黑色，油光发亮，涂得一丝不苟，像极了天才小画家。

大人们做饭的功夫，没人陪他玩。他就出门，趴在楼道的窗户边上，冲着对面的天空发呆。那里正在起一座别墅。四层，带花园，有带飘窗的大阳台。装修材料搁在了院子里头，覆盖了沙草，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工人们忙忙碌碌，早出晚归，也不知几时完工。

别墅主人是个胖男人，长得肠肥脑满，他常常竖着手指头，对着工人喝道：“慢点，慢点，别弄坏了，家具是红木的，你八辈子打工也赔不起！”工人脸红如猪肝，拳头紧握，浑身发抖，一口气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时，一个小男孩从屋外闯了进来，像没头苍蝇随处乱窜。好几次差点打翻了木器上的花瓶。胖男人回头又对一个小男孩训道：“我的小祖宗呐，东西能不能悠着点，我说话你听见没有？”胖男人儿子小胖却似乎置之不理，拿起手中的玩具飞机遥控器飞快逃到院子里，没来由地胡乱操纵，飞机就像飞行员醉驾，一会儿上翻，一会儿下俯，一会儿擦着屋顶飞过，一会儿径直落在头上。胖男人担心新买的青花瓷给儿子飞机撞碎了，好几万呐，肉疼。

小胖完全没在意，“玩坏了，你再给我买一个！”小胖任性答道。

胖男人气不打一处来，可却拿他没办法。从小给他惯的，他老妈更离谱，要什么给什么，快无法无天了。爷爷奶奶更是宠溺得不行，要是小祖宗开了口，天上的月亮也会摘下来给他玩。

别墅起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立秋，天气微凉。等别墅竣工那晚，小亮放学回家路上，发现那家人摆了长街宴，邀请了附近亲友，浩浩荡荡三十围，六点开吃，八点才散。锅碗物什散乱一地，肉香菜香直往窗口飘。

小亮虽然懂事，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前一秒还在用心写作业，下一秒肉菜香气把他的心儿勾走了，脚步也有点儿飘，以至于他刚翻了几页课本，又硬着头皮放下笔。他巴望着有天也能住上这样的大房子，吃吃这样的大餐。可他知道，也就是想想而已。他不敢对爸妈说，那样的话，会让父母陡增压力，自己也会更加失望。

乔居那天，小胖家放了几串大鞭炮，满地红纸，喜庆得很。没有参加人家喜宴的份儿，可不能挡住眼睛参观一遍了。虽然有内部结构看不太分明，可外观还是猜个八九不离十。

小亮发现院子里移栽了几株碗口粗的芒果树。青绿的叶子像人的眉眼，轻轻地发出微光，不十分轻盈，倒透着一股难言的沉重气息。小亮想起课堂上美术老师画的那棵大芒果树，长长的绿化道上，密密匝匝的叶子从硕大的树身垂下来，枝条上悬着金黄色的芒果。低处有两三个，半黄绿的，还有些青涩；高处结着密密匝匝的果子，越往上芒果越多，被叶子包裹得极隐秘。

老师寥寥数笔将芒果勾勒出来，入木三分，同学们都在夸奖；小亮也一笔一笔描摹着，形状大致相似，可却少了点灵韵。虽然比一般的同学画得好，也得到了老师表扬，得了九十分的高分，小亮心里却对自己不太满意。

问题出在哪里了呢？小亮也在想。从放学一直想到回家，还一直没弄明白，就在刚才，发现了那棵芒果树，他顿时明白了：原来他压根就没见过芒果树，更加没吃过芒果。难怪画起来少了那么一种胸有成竹的底气。如果让他能够对着芒果观察，一定会画得更加传神，小亮有这个自信。

他正望着芒果树出神，发现对面也有一双黑眼珠朝他张望。差不多同岁的男孩。他很想过去跟他说话，交个朋友。这样的朋友应该会比木马更有趣些。可他想想还是算了吧，爸爸妈妈不会答应的。他们要自己跟木马做朋友，现在外面什么人都有，那个小孩万一是坏人呢？那还不是自讨没趣？

小学就在河对面，多是同村外地来打工的子女。穿着很简单，花花绿绿的校服，缝缝补补的书包，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倒是书包太新了，会舍不得用，本子写了正面写背面，铅笔用到不用握住，还在拼命地削。可他的成绩倒是优异，每年都有收不完的奖状和奖品，奖状糊满了墙壁。奖品就有本子，铅笔，圆珠笔。有了这些，爸爸妈妈就可以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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