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长宜放眼量
插画：田威
◎ 黄启键 （深圳）
广东地图最东部的大埔县，其最东面的小镇叫大东。这比邻福建平和县的偏远山区小镇，因为有座“广东第一圆楼”花萼楼而广为世人关注。
花萼楼位于韩江上游梅潭河畔的联丰村。这座建于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的圆土楼，占地2289平方米。寻访中，穿过崎岖山路，走过新旧客家民居，站在难得一见的大门坪，突然看到这高耸而齐整的圆形建筑，精神为之一振。圆楼外的地基以及仅1米高的墙基是大小不等的圆润鹅卵石筑就。墙基以上至圆形的瓦顶是土黄色的三合土，斜顶檐下可见匀称分布的小窗。从圆楼西南位置石拱门进入，可见鹅卵石铺成的圆形天井。天井正中间是用规则的鹅卵石铺排的直径3米铜钱图案，附近有一口水井，井沿有一个“9”字形小水槽，与天井周边圆形大水槽构成排水系统。入门对面正中是一观音庙，两边半圆形分别整齐地排列着14扇房门，这28扇门内各为一间生活起居室，由此进入到各有2间房的二环二层空间，再进入各4间房间的三环三层，构成各有7间房的28个复式套房。三层门外是共用圆形走廊，各个生活单元既独立又联通。
徜徉在三楼的走廊，我发现，与外墙土黄色不同，里面的土墙全部是黝黑的。细看不难发现，这是柴火烟熏所致。环顾这圆楼里如花蕊的天井、如花瓣与花托的三重圆环，想象在400年间，代代相传的炊烟夹带着菜肴的香气从里到外弥漫山野间，是多美的山居图景。“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取《诗经》“小雅·棠棣”之意，此楼以花萼为名，开基祖林援宇寄望裔孙兄弟及邻里团结和睦、相互依托、同心同德、相亲相爱。中间铜钱图案和“9”字形井沟，寓意丰衣足食、长长久久、持续发展吧。与客家民居通常把中间核心位置用作供奉祖先灵牌的宗祠不同，花萼楼正对门位置是观音庙。据说，以农耕挑担为生的开基祖建房前因观音托梦并得到一笔意外之财，为感其恩德，圆楼建成后便供奉观音，逢年过节，族人敬拜观音，每每接受感恩教育。族人也常接来缺房屋的乡邻入楼居住。
一座土木结构客家居民，何以能历经400余年风雨而屹立不倒？与联丰村人交谈，我得出三点启示。首先是其防御功能。圆楼可全封闭围合。三楼设有观察口和炮眼，易守难攻，同时楼内有防火设施，实现内防外御。其次是聚族而居，共同维护。家族内部，消除尊卑等级，各门各户均等分配住房，大家族每户既有相对独立性，又有公共生活交流空间，使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保持着凝聚力和向心力，合力维护家园。再者，是文化的传承。林氏父子大兴土木之时，便在花萼楼注入了团结文化、祈福文化和感恩文化元素。家族从最初的数十人，传承繁衍至今已有600多人。圆楼早已无法容纳不断繁衍壮大的人口，子子孙孙便又像客居此地的先祖一样，走出如今已成为省级文物的圆楼开拓发展。
土圆楼是闽粤两地客家民居中最受瞩目的一种，但并非主流。现存客家民居大部分是围龙屋、围楼、上下堂、殿堂式的建筑，而围龙屋最具客家韵味。广东客家方言为主的32个县市中，以“围”为名的地名多达200个。考察客家民居现象，应从客家民居两个基本特征着眼。在漫长南迁过程中，客家人一是保持着中原宗族共同体聚居方式，二是住所风格源于汉魏晋北朝坞堡建筑的围堡式大屋。聚族而居的社会特征和围堡式大屋的建筑特征，两者相互依存、相辅相成。客家人迁徙南方山区后，因地制宜、依山而居建设围堡式房屋，既使住所与山区地貌相吻合，与自然相协调，实现天人合一理念，又可实现同宗聚居而保持社会文化、习俗、语言特征的持续传承。
四川成都洛带古镇有一座号称全国第二大的客家土圆楼：博客楼。这个新时代的客家建筑内，设置了客家文化博物馆等集中华客家文化大成的载体，讲述了客家人西迁入川的历史故事，也表达了古镇所在的区域3万多客家人对文化传承的心愿。时代发展，围堡式民居失去了社会基础，但是那一片片黑瓦下的夯土墙，仿佛是一个文化符号，依然展现着过去时空维度的生活愿景。在迁徙的、流动的生活时空场景变化中，客家人坚守着群居聚合性，又顺应聚合而离散、离散而又聚合的和合规律，并由此能够在客居地与社会、人文、自然环境融突和合，生生不息、世代相传地追求美好生活愿景。
有社会学研究人士把客家人与沿海族群比较，认为客家人不如受海洋文化熏陶的闽南语系福佬族群抱团而又敢拼敢闯。客家人虽然大部分生活在闭塞山区，其民居相对围拢而封闭，但是，我认为客家族群绝对不是保守、狭隘而不团结的族群。凡益之道，与时偕行，客家人洞悉潮流而不随波逐流，善于传承而又不故步自封。而今，一代一代的客家人走出山区，也走出心灵的围楼，开辟新的天地。“风物长宜放眼量”，过去、现在、未来，我相信不管是传统意义的客家人，还是以新移民身份自认的客家人，一定会在生活愿景里保持着与岁月共生的和合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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