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客家缘

江门日报 2018-10-14 06:07

??谭国锋

我们这地方的人,从来只说自己是汉族,不承认自己是客家人。其实客家人也是汉族。这是当地对客家人的一种偏见而已。

按照“客家”的原始概念,我其实也该算是客家人之后。

谭姓出自谭国,原居山东。谭国亡后,国君谭子奔莒,后世子孙屡次南迁。后来有一支迁到南雄珠玑巷,后来又迁开平长沙(彼时还是新会管辖的地方),后来又有人迁到恩平那乾(虔)洞下洞开枝散叶,其子孙就是我们这一房人。但我们却不会说如今通行的以梅县话为代表的客家话,也不叫客家人。

妻祖籍高州,父辈于改革开放后迁恩平,家祭时堂上供的先人之祖是弘农郡。从这一点来说,她们一家也是客家人,但不自称客家人,一般人也不认为她们是客家人。然而,她说,她以前在东莞打工时,遇到客家人用客家话聊天,人家聊天的内容她能听懂。她平日和亲人说原籍的土话,有七八成和客家话相同,另外还有一些也只是音同而声调不同。

这可比我强多了。二十多年前,我上中师时,同班有个姓雷的同学,就是客家人。她和同乡聊天,那么多年,我竟连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最早听到“客家”这个词,大约是上小学时,村里有人骂人:“你这个客家仔!”又骂:“你这个客家仔金斗!”又有人骂人:“你还狼过客家仔!”我知道金斗是装死人的骨头的瓷罐,又名金罎,“狼”就是“狠”。但我不知道“客家仔金斗”是什么意思。

约二十年后,我偶然看了点书,才知道这几句话里的信息量很丰富。原来,清咸丰年间,五邑大地上发生过惨绝人寰的“土客仇杀”。大约在宋代先来五邑的汉人的后人(即土人)和清代才迁来的汉人的后人(即客家人)在各自族人中的坏人的挑唆、裹挟下,相互仇杀多年,双方死人甚多,甚至互有村寨完全彻底灭绝者。后来,清政府将客家人迁到今天台山市的赤溪镇地域设立赤溪县安置。客家人临走前,将先人骨殖以金斗盛放好,但无条件全部带走,又怕土人们中的流氓或傻货们事后会将之毁坏以泄私愤,就将之挖深坑埋藏,比土人的埋藏先人骨殖往往深数倍。“你这个客家仔金斗”的意思是说:我挖个深深的坑埋了你。

我们谭氏本来是在这场惨剧之后才迁来那乾洞的,但迁来后只闻当地的土人骂客家人的狠毒,不见一个客家人的反驳,于是天长日久,就也认定客家人是狠毒的坏蛋了。所谓“没文化,真可怕”,就是这种情况。

当然,也有例外。若干年前,《广州日报》曾报道过这样一个故事:据广东省恩平市良西镇城头村83岁的冯茂潮老人介绍,清朝时期,冯氏与客家人邓氏共同生活在城头村,和睦相处。清朝咸丰年间,恩平发生了跨越10多年、波及两广、震惊史学界的当地人与客家人的“土客械斗”。后来,由于官府介入调解,客家人被遣散安插他乡。城头村的客家人在迁离前,悲愤难控,很多人拿起刀枪准备把城头村冯显佑家族杀光。正当冯族人命悬一线之际,村中一位德高望重、深明大义、秀才出身的客家人邓南震站了出来,坚决不同意杀人,并建议用跌“星贝”占卦方式决定是否同意杀人。邓南震为了保护冯氏族人,在占卦过程中使了手法,称上苍也不同意杀人,客家人便含泪离开了家园,冯显佑家族因此逃过灭族之灾。当年经过“土客械斗”后,大部分的客家人都迁离城头村,而邓南震对城头村有感情,始终不愿意搬迁,冯显佑对邓南震尊敬有加,他们成了莫逆之交,村中无论大小事务,都请邓南震前来共同商议,已经没有土客之分。为了报答邓南震的恩德,冯显佑临终前郑重嘱咐后人,世代不要忘记邓南震的恩德,每年要往邓氏祖坟扫墓、拜祭,当他们是自己人看待。“邓南震去世后,冯氏后人亲自扶柩,全村为他举行最高的安葬仪式,选择最佳的地点安置其骨灰。说来十分奇怪,之前选择的安葬地点,骨灰都潮湿变黑,效果都不理想,之后多次择地而葬,都是一样。最后,冯氏族人决定把邓南震与冯显佑合葬,这次骨灰干爽呈黄色,效果不错,族人称他总算找到归宿。而这是村民为其第五次择地安葬。”冯茂潮说,在距离邓南震200米的地方,还有邓南震家族的祖坟,同样得到冯族人的厚待。此后,大难不死的冯族人为感谢邓南震的救命之恩,尊称邓南震为“南震公”,于每年的清明节都拜祭“南震公”及其祖坟,为墓穴清除杂草,延续至今已经有140余年。客家人邓南震的深明大义和原住民冯氏一族的知恩图报,代表的正是古往今来的人间正道。

后来,我偶然听人说,客家人说吃饭、吃粥、喝茶分别说成“嚼崩”“嚼咪”“嚼爹”。我对此感到新奇。后来,我又看了点书,又偶然在暨南大学听黄晓煜老师讲了几堂客家话的入门课,才明白,“嚼”即古语“吃”(喫)的古音,“崩”通常写作“粄”,其实就是“饭”(汉代以前,凡是如今声母发f的字,其声母一般发b或p音,这已是学界常识)。“嚼爹”其实就是“吃茶”。茶以前不是喝的,是吃的,至宋代仍然如是(如今日本人还保留着这种吃茶文化)。这三个词,其实都保留了汉语的古音。

几堂客家话课听下来,我再听妻与岳母、小姨子、小舅子用高州方言聊天,也就不再完全是满头雾水了。她们说的高州话,接近于到我们当地游耕的信宜人平日说的信宜话,其实就是客家话的一个分支。她说“大姨”,会说成“太姨”,这个“太”的音正是“大”和“泰”的古音。

2017年12月9日,我有幸到成都向流沙河夫子问学。听夫子说,古今地名的译音多有误译,譬如台湾,本来是当地土人说“大官”的意思。“大官”昔时称“大员”,一来二去,“大员”之音就讹成了“台湾”。

我恍然大悟:“大”的古代发音是“太”,“大学”即是“太学”,至汉代还是如此发音,但到宋代朱熹作注时,这个字的音已是“读如字”了,也就是说,读为“大”了。然而,今日的客家话中,“大”依然读为“太”。“太”音转而为“台”,是很自然的事。“员”字转为“湾”,虽然曲折点,但也有迹可寻:“殒石”和“音韵(韻)”的“殒”“(韻)”两字,从“员”得音,而粤语中“殒”“(韻)”两字发音均为“wan”,正与“湾”字同音。

2017年12月27日,我的同学存哥的新居进伙。我去贺喜。同席吃饭的几个人,是存嫂娘家的亲戚,他们讲的是阳春话,竟然和我听过的梅州话和信宜话比较接近,我竟然能基本听懂。我那一刻才知道,阳春话也是客家话的一个分支。

恩平人有时邀请人家来自己家里作客,会这样说:“齐家(tai2-ga2)来啦!”意思就是“大家一起来”。为什么这样说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约四十年。2018年的某一天,我才恍然大悟:这“齐家(tai2-ga2)”就是客家话说的“大家(tai4-ga2)”啊!只是声调有了点变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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