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传神 《雪景寒林图》引发的争论与思考
所以,真伪的确是个谜。
艺术价值,笔墨画法才是根本无论《雪景寒林图》是否是范宽真迹,但丝毫没有掩盖这是一幅北宋绘画的精品——无论是从绘画格局以及表现手法上,它和《溪山行旅图》是一脉相承的。其气象的博大、笔墨的沉厚、幽远的意境,绝不是宋元以后的画家可以仿作的。气韵、意境、格调,最终要落实在技法上,最终要用一种载体来呈现——这就是中国画最核心的笔墨语言。自古以来中国画对技术上的东西避而不谈,认为技巧为形而下者。当绘画用玄之又玄的理论来解析时,总是让人如堕雾中,不知所云。其实,中国画必须要从技巧上来剖析,从笔墨的轨迹上来分析——这样才可能与古人对话。技法上,《雪景寒林图》用笔皴擦与渲染并用,以硬朗的用笔表现密林枯枝的质感,以细密的雨点皴来表现山石的瘦硬。雨点皴的使用,更强调笔法和墨法的运用,讲究用笔的力度和爽利的气度,而干湿枯润的墨韵在雄强的树石之间宛如有了山间雾气的弥漫。在技巧上更为灵动,虚实相生,水墨交融。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倒十分符合米芾对范宽绘画风格的评价“晚年用墨太多,势虽雄伟,然深暗如暮夜晦暝,土石不分”。在宋代之前,山水画中的土石具有概念和简单符号化的倾向,南宋绘画如马远夏圭等画家的大小斧劈,还是在强化土石的质感。直至元代,对物象形质的表现开始弱化,画家开始注重笔墨趣味,在技法上开始舍弃斧劈等皴法,使用柔和秀润的披麻皴——土石真实不分了。批判范宽土石不分的米芾所创造的“米氏云山”均是信笔作来,烟云掩映,何止土石不分,一切物象都暗晦不分。况且自然之间,土石也并无森严分界,在视觉上更是混沌一体。我们再看《雪景寒林图》前景的枯树林,其枝干用笔雄壮,密不透风,放大局部才知道什么叫计白当黑,枝干交搭留下的一个个空白实在精到!近观宛如夏夜中的星空般璀璨,远看又如树顶上落下的皑皑白雪——虚实有度,寒气逼人。雪山上的密林虽然在形态上和前面树林不同,但在手法处理、笔墨语言上“一以贯之”,使画面形成统一节奏和格调。这正是画家用高超的笔墨技巧把我们带入一种妙想自然、身临其境的艺术错觉中。让我们“虽盛暑中,凛凛然使人急欲挟扩也”——这就是笔墨的感染力所在。山川浑厚,瑞雪满山,动有千里之远。寒林孤秀,物态严凝,俨然三冬在目。
笔精墨妙就是对这种技法的最高阐释。只有具有驾驭笔墨的深厚功力,加上对生活深刻的观察和体验,才能画出让人身临其境、动人心魂的伟大作品。
《雪景寒林图》的展览现场
从早上开馆到晚上闭馆,这张山水画前总是聚集着最多的人流。毕竟,能一睹真容的机会真的不多。
聚集在画前的各色人等各不相同,有好奇的游客——他们往往急匆匆地往前挤,掏出手机拍照留念,接着向下一个目标挤去;也有形形色色的观画者——这类观众装备齐全,望远镜、放大镜等稀奇器材一应俱全,并不急于往前挤,而一旦挤到前面往往就不动了,在画前会待上一段时间,有的安静观赏,有的发表意见,不时还会因观点不同而出现争论:一位打扮时髦的女孩说:“这幅画应该不是范宽的原作,画法上与范宽的传世作品《溪山行旅图》硬朗的风格相去甚远。”“姑娘,你能不能先去感受一下画的内涵有多博大吗?”站在后排的一位老人用低沉的语气与女郎交流:“能不能先放下书本或流行的成见,进入作品本身去体会?”不同的观点,不同的动机在现场交融、碰撞。就一张山水画来说,也属难得。
关于《雪景寒林图》是否北宋范宽原作的争论,固然因为启功与徐邦达两位老先生的分歧引起关注,但无论观点的那一方都无法否认,这是一幅代表着北宋最高水平的山水画杰作。
《雪景寒林图》是典型的全景式北宋样式:造型多变的山峦,江湖一直延伸至画面深处。画面以巧妙的造型独立表现出近景、中景、远景,有清晰的三步深入空间变化,画面的整体效果因此而显得博大、恢弘。画面前景是一丛初雪后的树林,中景则是巍峨的峰峦,占据着画面的中心地带,远景群山形成一道屏障,遮蔽了远方的地平线。将高远、平远、深远的三远关系统一于一个视窗。这是北宋山水画对美术史作出的最有特色的贡献。画中高山的主客观念具有相当浓厚的象征意味——宏大的自然山水景观所显示的是诸多复杂形象所构成的恢弘秩序以及从中散发出来的自信与坚毅,是“道”的形象体现,这个意象的应用形象地体现出作者将绘画与天地自然之道相互参证、相互激发的用心与自信。
值得一提的是,《雪景寒林图》无论全局还是细节都耐人寻味,经得起推敲。作者能够在如此宏大的场面作出如此精到的表现而不失全局气象,才情充沛,真正做到了“言尽而意不尽”,在整个中国美术史中也属罕见。
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黄颂豪陈运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