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博科夫的姿态

阳江日报 2021-01-31 13:43

阅读纳博科夫的小说,我渴望蜕变为全知全能的“作者”,整个世界成为我的想象力、戏仿和建构。是的,建构意味着勇气、叛逆与创造,意味着对自由的本能行为特立独行的探索。纳博科夫不停地挖掘那个创造的自我——创作始终是最美的词,真正的艺术缔造着自身的现实。如果说他一生俨然凝固成“固执己见”的形象,那么他用艺术风格的内在力量扩张了文学的版图。就像《天赋》这部小说里,呈现了他最初的心智的故乡,那个旅居德国的俄国年轻诗人费奥多尔为写出像《天赋》一样的书而不懈奋斗。

可以说,《天赋》不是一部以情节取胜的小说,而是面对孤寂、黑暗与艺术的心灵之书。该书无处不折射纳博科夫本人的影子,构成他的“追忆逝水年华”或“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一个文学青年的野心,和俄罗斯文学的乡愁具有同等的份量。他杜撰费奥多尔这个诗人的角色,叙述他的童年、父亲和捕蝶的故事,叙述俄罗斯文人流亡的阴暗与光荣,叙述普希金和果戈理时代的俄罗斯文学,叙述他对诗艺的不断探求,叙述艺术如何逃离时代的鸹噪与黑暗。其中《车尔尼雪夫斯基传》这部戏仿之作,体现了他主张的“戏仿是一场游戏”,他把历史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内心感觉,遥远的记忆变成了无限制的真实,那些生存者的背影凝聚了历史与现实的斑驳的光芒,他们的存在带着反讽的色彩,具备了苍茫的品质。我们能看到,车尔尼雪夫斯基在精神与肉体上都面临巨大的危机,他最终沦为一个囚犯,遭到流放,闪现了“殉道者”的光环。流亡的年轻作家费奥多尔,正是通过创作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传记,追忆似水年华和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厄运而诗意的形象”,从精神层面尽量贴近故国和艺术精神。纳博科夫后来的小说比如《塞·奈特的真实生活》《绝望》《微暗的火》等都呈现“书中书”的结构形式,体现了他所崇尚的“戏仿是智慧的最后一个武器”。

纳博科夫在分析《包法利夫人》时,推崇福楼拜的“多声部配合法”。在《天赋》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创作手法的品质,将零星的部件结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呈现文体和风格的艺术性。纳博科夫主张“诗的激情和纯科学的精确”,他同样推崇福楼拜“微妙而精确”的语言风格——语言能够营造达到你感官最深处的一种反映。只是他的语言更繁复些,在今天简约成为风尚的叙述流向中(比如不少作家推崇雷蒙德·卡佛、库切等人的“简洁语言的力量感”)《天赋》的语言叙述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它不是内敛的节制,而是语言狂欢,具有蝴蝶般绚丽的色彩。当然我们读他后来的小说,比如《普宁》《防守》等,相对来说语言要简洁些,也许一个好作家在语言上是有蜕变的能力。事实上,纳博科夫喜好设置各种语言谜题和障碍,由此带来语言风格的“异质的晦涩”(金斯利·艾米斯质疑:美国文学一半的问题就出在他身上,更多人被他整昏了头……奈保尔则干脆蔑视:纳博科夫算什么风格?都是假的,把注意力都吸在语言上。美国人就爱这样。那么些个好看的句子。有什么用?)——可以说,喜不喜欢纳博科夫,可以区分一个作家的文学观念的好恶;“反纳博科夫”亦是另一种文学偏见,每个作家总为自己的喜好而选择风格道路。如果你偏爱纳博科夫,不过渴望“事物的绚烂”:看啊,文字不断地转化为一幅又一幅画,生动,真实,微妙,意外——语言的坚实与缤纷、曲折与明暗,人的情感与思想就溢满其中。

纳博科夫偏爱“细节的丰富性”,他用细节设置了语言的乐趣,由此构筑想象力的迷宫。细节是他小说呈现迷人的风景,那些细节被赋予了放大的色彩,将存在的最细微的特征传达出来,有些地方的细节描述甚至显得芜杂,让你怀疑他在放纵他的天分。是的,他需要的是万花筒般的花样,细节于是有了周密而明朗的善意——某种角度上,一切都在细节。细节与细节之间的相关性,是真正创造力的体现,也是想象力最本质的存在。细节非常巧妙的运作、累加、层叠造成的一种“组合效果”,从而引发“美而神圣”的化学反应。他不是从现实的角度出发,而是从审美狂欢的角度进行描述,他曾用“好奇心、柔情、善意和迷狂”来概括一部好小说需要的动力,拒绝陈词滥调的真实,拒绝单一机械的语调。在这一点上他更像一个艺术家在思考,对组词、文字的韵律、节奏和内涵仔细到了执迷的程度——充满生命力的语言,才是对自我真正的悯惜和美化。你会害怕淹没在语言的斑斓吗?纳博科夫在课堂谈到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问他的学生:包法利夫人是什么样的发型?这是多么好的诘问啊,一个人对细节的质感就在那里,那是丰盈的艺术之心。

纳博科夫自称《天赋》是他所写的俄语小说中“最好的一部”,我们从中窥见了他后来的小说热衷的东西:流亡主题、时间和记忆、死亡、彼岸世界、蝴蝶、象棋、写作的思辨、第一人称、知识分子类型的角色、戏仿的精神、不断改变视角和叙述模式……拆读他的小说总是艰涩的?他自觉设置小说艺术的高度:迷与谜——谜一般的叙述与技法,制造着迷人的迷宫。是的,艺术具有多重性、欺骗性和复杂性。繁复的文体成了他的艺术信念的表达。他对风格与结构的敬重,对审美快感的喜好,从而维护小说作为一种艺术的尊严,由此我们感受到他的小说充满叙述的冒险、智性的趣味与诗意的奇观。这就是,他的写作呈现了文字游戏的可能性,文学在游戏中显示了艺术的纯粹、想象、自由和生命。然而,他如此创作,注定“孤独而危险”。30岁时他完成长篇小说《防守》,得到文学大师蒲宁的肯定:“这小子抓起一把枪,把整个老一辈包括我在内都轰掉了。”只是纳博科夫的成名道路依然曲折,55岁写的《洛丽塔》一再被拒绝出版,之后的《普宁》也被无情地退稿。然而,他始终勤于笔耕,殊多作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读他的小说我总是想到:蝴蝶、棋局和薄冰——在蝴蝶般语言,棋局式构想中行走,我有如履薄冰的快感。这快感是愉悦,是赞赏,也是敬意:请加强这一信念,一个大作家的三相——魔法、故事、教育意义往往会合而为一而大放异彩。

纳博科夫喜欢以自负者的姿态出现,拒绝庸俗、模仿和学究气,漠视道德伦理、现实主义和说教功能。他执迷于虚构的热情,执迷于“如何讲述好故事”,执迷于 “个体的价值”的书写。他固执的观念正是他的洞察,并给予后来的写作者无数的启示。在这种意义上,他的姿态就是他的力量。用他的话来说,他把至高的权力分配给才能和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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