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与陇头人
杜可风又名杜依桐、杜南萩,女,潮汕人。广东省作协会员,广东文学院首届签约作家,普宁作协常务副主席。出版有散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等著作。2015年开始新诗创作,诗作发表于《作品》《新世纪文坛》《诗歌月刊》等刊物,并入选广东省作协编的《广东诗歌精选》《广东青年作家诗歌精选》。现任职于新闻媒体。
秋天不仅适宜怀旧,更适宜于孤独中深深反省。
午后再次驱车越过大南山,往南海之滨的惠来县。普宁与惠来的空间距离并不遥远,新中国成立前,普宁人天未亮出发,挑着一担箩筐翻越大南山,到惠来的神泉港挑盐;午后时分他们挑着沉甸甸的盐担子再次翻越大南山,赶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回普宁贩卖。大南山的盐岭径就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那时,大南山揭神公路尚未开通,翻山越岭全凭脚力,而今驱车来回也就两个多小时。20多年来,我频繁往返于两地之间,却恍惚纠缠于眼前人事,故地重游是一个沉醉未醒的夜行人,仿佛在等待唤醒的机遇。
这个机遇是来自内心的召唤与面对往事的勇气。出了大南山,就是惠来县城。我的目的地是县城西郊的寄陇村。过惠西桥,沿宽阔的337省道再走两三里路,就是我的出生地寄陇村。在儿时的印象中,惠西桥是惠来县城与乡下的分界线。桥之东,是城内,桥之西,是城外。
我从东往西行,首先抵达的是寄港村。据说我就在位于337省道北侧的寄港村出生,听母亲说那座房子有半爿园子,园里爬满碧绿瓜蔓。因没有在记忆里留下印象,我只把寄港村当作前世的存在。若将出生地这个概念再缩小,距离惠西桥约1千多米的惠来县人民医院产房才是我诞生的地方。
337省道之南,有一个地方叫陇头村,它和寄港村合成行政村“寄陇”。寄陇村隶属于东陇镇,东陇镇有东陇村,村民绝大部分姓方,如今寄陇和东陇两村的方姓常住人口共计3万。从城外的东陇镇至毗邻的县城西部一带都是方姓地盘,方姓不仅是惠来城的大姓,自古以来更是文人俊彦迭出,在朝为官者亦不在少数。
言归正传,继续前往此行目的地陇头村。
在村口,我用目光重新打量童年的大榕树。大榕树以粗壮的分支斜覆入村的路口,形成一个天然绿色寨门框,跨入这道门槛,犹如进入百年前时空隧道,多么完美的穿越。陇头村的百年古榕并不只眼前这一棵,或许它占据了村口的显要位置,因而树身上悬挂着一块2018年5月制的“国家古树保护级别三级”的牌子,注明树龄145年。
陇头村留存着我生命中最早的记忆。这就是我童年居住的小楼,40年后沧桑归来,它和记忆中一样老旧且结实。不禁自作多情地想,小楼固执地站在此处,仿佛在夕阳里等待故人重临。它的模样变化不大,只是昔日的窗户塞着薄膜纸,木门换成铁门,似乎屋里还有人居住,我想那应该是一位坚守着农业时代生活方式的独居老人。
这是一幢占地面积十几平方米的两层小楼,被一片密集的民居群簇拥着,坐东朝西(或许有点偏南)。小楼左侧是一条东西走向小巷,小巷两侧的民居参差不齐,两座面朝小楼南墙的下山虎格局民居还在;小巷的东端被一座老宅的墙壁挡住去路,壁上镶嵌着一块小石刻,上有“泰山石敢当”字样。发现有一个门牌,写着“寄陇四村西四横巷”,应该就是这条巷子的名字了。
那么安静,安静得像一个荒村。熟悉的下山虎民居都被改造成供奉祖先牌位的祠堂,与小楼同座向的下山虎宅子显然经历重修,石门楼上的字是“学礼公祠”;朝向小楼南墙的下山虎老厝变身为“君荣公祠”,与之并排的另一座下山虎老厝同样亦成祠堂。寨内荒草丛生的破败老屋,与修葺一新的祠堂互为映衬,真正有人居住的老房子并不多。随着城市化建设步伐的推进,潮汕的老寨大抵如此,人人都想在村外空地建造属于自己的钢筋水泥楼房,老寨除了居住越来越少的村民,其重要的功能就是举办时年八节的祭祖仪式了。
在回忆往事之前,有必要交代一下时代背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屡遭磨难的父亲,其时离开公家医院,从一名全县医疗队伍中工资级别最高、声名显赫的内科主治医师,沦落为“黑医”。书生意气、傲世轻物的他并不气馁,以西医的理论指导,满怀热情地投入中草药的研究。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文革”的余孽在偏僻闭塞的乡村并没有那么容易散去,我们的家庭生活与此息息相关。
小楼简单别致,两层阁楼式混凝土建筑,有一个小小的阳台,也是朝向落日的方向。推开小楼的两扇木门,进门右侧放置两个蜂窝煤炉,一个炉子做饭,另外一个炉子坐着一口大铁锅,锅里冒着热气,锅里熬制的是父亲视若珍宝的青草药。眠床在房子的后半部分,紧靠右侧墙壁,床头依东墙。夜里关门闭户,狭小的房间飘散着草药味和蜂窝煤燃烧的气味。
夜里我和大姐睡在木阁楼上。那应该是1979年的事情,“文革”后首次恢复高考,连初中都没上过的大姐,每天都躲在阁楼里读书备考,听收音机学英语口语。在那个年代的农村,皮肤白皙、眉目清秀、书卷气十足的大姐,在邻里乡亲眼里绝对是仙女般的存在。总之,我们家的人,包括我们的姓氏,在这个小地方是与众不同的,如同一个异数。
沿小巷往西走,在尽头处右拐约200米,有一口大池塘。在潮汕地区,每个村寨的祠堂前必有一口池塘,也称风水池。寨前的风水池与村口的老榕树,是旧时潮汕传统村寨的“标配”。这个秋天,我发现陇头村的风水池比我印象中至少大一倍。那时落日的余晖正映照在池中,波光潋滟,沿池畔而建的建筑物倒映在水面,俨然一卷展开的江南水乡画。穿过池塘南侧一片旧民居,我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另有一个池塘,且池面似乎更开阔。细细观察,两个池塘之间在桥下是相通的,一道小石桥,几座高低错落环池而筑的民宅,把两个池塘从视线上隔开了。这样的风水池规模,应该不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更像是一处天然湖泊,一对血脉相通的孪生姐妹湖泊,这在潮汕地区的村寨甚为罕见。
我童年的池水,应该比现在的池水更清澈、干净。村姑在这里浣衣、洗菜、挑水,妈妈也不例外,她常往返于小楼与池塘之间。清晨或者傍晚,她提着一桶衣服,或者一篮子青菜去池畔,弟弟被婴儿带缠在背后,身后跟着一个屁颠屁颠的小女孩,那就是我。小孩子总是把家务活当成好玩的事儿,我蹲在池塘边努力拱出上半身,像模像样地帮妈妈洗菜。许是小手不够长,我努力挪动位置,尽量把身子往池面伸展,感觉屁股被池边的石头还是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一下,仿佛前面有一股拖曳的力量,便不由自主扑入池中。那可是湖泊一样的大池塘,深不可测,我的双脚乱扑腾几秒,迅速往无底的绿幽幽的深渊下坠……
后来妈妈说,倘若那天像往常一样,身后用婴儿带驮着弟弟,待到把他解绑放下再救我,估计我的小命休矣。幸好,老天还要挽留我在这人世间再走一程,像命途多舛的父亲一样遍尝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并还尽累生累劫欠下的各种宿债,所以,让妈妈凭着中学时代仅存的一点游泳经验,跳下池中将湿漉漉的我捞上来。仿佛冥冥中早有安排,那天恰好没有带弟弟出来。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我们母女俩有多狼狈,头发胡乱贴着头脸,身上的衣服直往下淌水,而且,我的一只塑料凉鞋掉了,永远埋葬在池底的淤泥里,剩下的那只鞋,很快也不知所踪。迈进小楼时,父亲与吴生叔在喝功夫茶,见我们这副模样,未免惊讶问询一番。
除了这次溺水遇险,还有一次跟妈妈去挑水,恰逢两头公牛在巷子里打架,我和妈妈被隔开了。她着急地看着小小的我站在对面,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壁,只要打架的公牛朝我站的地方再靠近一点,或者我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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