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问津”的往事说起
□吴构松
二十多年前我初到凤城时，单位附近的韩江西岸有个村落叫做东津，行政上划为分上津村、中津村、下津社区。有次我问一村民：“你们村还有渡口吗？”对方一脸茫然：“没有啊。”“现在没有，过去应该有。”我说。后来在地名志找到记述，说此地“古置渡口，得名东津”。
我的推断其实没有什么奥秘，“津”字古义即渡口，此义尚留在成语“无人问津”中。只是，这次“有人问津”，却找不到渡口了。
不独东津，大凡以“津”为地名者都与渡口有关。天津，古时叫直沽寨，又有别名津沽、津门。当年燕王朱棣在此渡过大运河南下争夺皇位，成事后给渡口赐名“天津”，意即天子经过的渡口。
名字带“津”，在国内较有名的还有江津，是重庆市一个区，位于重庆市西南部，因地处长江要津而得名。在潮汕，汕头东郊有一段韩江支流叫新津河，源自清代河口设立的新港水汛和津口汛，这“津口”就是渡口。汕头由新津河派生出好几个带“津”的地名：新津路、玉津路、珠津一街等等。
这些带“津”的地名，是先辈建设开发活动的映射。交通设施建设人财物投入巨大，对生产生活影响深远，自然而然地反映到地名中来。二月份本栏《三百门与大潮州“微观地形图”》一文讲到，地名带“港”的地方，常常就是靠近港口的。船只停靠运载人货之处，在海边叫“港”，在内河多叫“津”或“渡”。“渡”字在潮汕地名中也有所反映，饶平的海山、潮安的江东和潮阳的贵屿都有一个村叫“渡头”，在汕头濠江区有个河渡社区。
要说因交通设施得名，不能不提到“潮汕”二字。上世纪初，全国第一条侨资铁路贯通潮州、汕头，称潮汕铁路，“潮汕”一词逐步被用做地名，指称潮汕区域。“潮汕铁路”的历史，在潮州、汕头留下了数个相关路名：在铁路拆除后的路基上建起的公路叫潮汕路，也有人叫它“铁路线”，把沿线区域叫“铁路陵”。汕头汽车总站至回澜桥的马路叫火车路，路东侧有个社区，叫火车头（潮州话“车头”意为车站）。
在潮州，以交通设施取名最突出者，是湘桥区和桥东街道，都因位列“四大古桥”的湘子桥得名。
就开发建设的分量和影响而言，可与交通设施相提并论的，要数水利工程和堤防工程。像都江堰，就是历史上最浩大的水利工程之一，现在成了遐迩闻名的地名。
在古代的潮汕，对地名影响最大的水利工程是称为“陂”的拦水坝。《潮州府志》，从现存最早的明嘉靖郭春震纂修本，到清代周硕勳纂修版，都郑重地将“陂”载入。周志上说：“川泽之利，所以仰灌溉也，潮统九邑，曰濠曰陂曰渠曰涵曰塘，其名不一，大抵皆引泉潴水，时其储泄，为农田利。”其实，府志中记载的水利设施中，除叫濠、陂、渠、涵、塘外，还有井、沟、溪、港、关、圳等。在这些设施中，陂最多。粗略数一下，周志中有名字的陂达647个，其中饶平和丰顺最多，分别占有234个和226个。
潮汕多丘陵、山地，陂这种设施，便利了生活，促进了农业生产，有的陂以其突出的影响力成为地名或地名的成分。丰顺有高陂，普宁有南陂，揭西有陂尾，饶平有大陂、新陂，潮阳有利陂，潮南有七陂、沙陂，等等。这些带“陂”字的地名，往往提示哪里有或曾有拦水、蓄水的水坝。
同样与水有关的工程，还有堤防，其功能与陂相反。陂是对水的利用，堤防是对水的防御。潮汕地区，河岸的堤防多叫堤，围护低洼地的堤坝常叫“围”。一些聚落就用“堤”“围”起名，如磷溪镇的美堤、后洋堤，枫溪的堤头，揭阳市有鸟围、围头、美围、大围、建兴围、田东围。
在地名中与堤防有关的，还有一个较独特的字：埭。对这个字，辞书的释义是拦水的土坝。不少研究潮文化的文章都认同潮汕地名中的“埭”源于此义。据本人观察，在潮州话中，“埭”的含义已然发生变化。饶平沿海一带的“埭”，所指都是一大片：东风埭是海水养殖场，叠石埭、青山埭原来是农田，现在也成连片的鱼池虾池。到这些养殖场干活，叫做“去埭底”，常听菜市场卖鱼的说：“只撮鱼是东风埭的。”这些“埭”都不能作“堤坝”解，把这些“埭”替换成“堤”或“坝”讲不通。
我又发现，“埭”字这个含义和用法不限于当代。周硕勳《潮州府志》卷二十记载潮州府各县堤防，未见称堤坝为“埭”的。而讲到澄海县堤防，有这样一段话：“大埭堤，一在下外都距县城西南四里……一在苏湾都，距城北二十里……”这段话透露一个信息：有两条堤同名，叫做“大埭堤”。这里称谓堤坝，不是直接叫“埭”，而是叫“堤”，巧的是用“大埭”作了限定语。联系辞书的释义，我觉得，潮州话中的“埭”字意为“用拦水堤坝围起来的区域”，这个释义可看作是“拦水的土坝”的引申义。
潮汕的“埭”以饶平、澄海沿海地区为多。古时筑堤围埭规模比较小，到了上世纪“以粮为纲”的时代，围海造田之风成就了不少令人浩叹的“埭”。我们看看《潮州市地名志》记述的黄冈河出海口两侧的埭——东侧东风埭堤长7440米，围垦达2.5万亩；西侧叠石埭堤长9120米，围垦1.1万亩。从古时的小埭到现代的大埭，对沿海潮人生产生活的影响至巨至深，并诞生了诸多带“埭”字的聚落地名，如饶平的林厝埭、刘厝埭、钟厝埭、下埭、下埭仔，澄海的埭头、海埭、上埭、尾埭、上埭尾、下埭尾。
将交通、水利、堤防设施作聚落地名的现象，突显了人类开发建设活动对地名的影响。传承、体味这些地名，是后人对先辈筚路蓝缕艰辛创业的绵长追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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